第178章 一笑百媚生-《民间冤洗录之天选打工人》

  夕阳漫过陈家村残垣,陆汉卿轻摇竹骨折扇,骨节叩在陈大脑袋上发出清脆声响:好好的挖坑,嘀嘀咕咕的又在编排本捕快?

  他月白长衫下摆扫过坟头新土,惊起几只归巢寒鸦。

  陈大挠着后脑勺憨笑,铜铃大的眼睛忽闪:大人,你说县令大人将他与陈老爹他们葬一起何意?

  陈大扛着锄头,浓眉拧成个疙瘩。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把锄头重重杵在地上,溅起几点细碎的泥灰。

  自家亲爹娘下狠手坑害了亲儿,咱们反倒让他跟这些刽子手做伴?

  他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脸,语气里满是不忿。

  汉卿抬手拍了拍陈大的肩膀,竹制算盘在腰间叮当作响:大人自有深意。陈思虽死于至亲之手,可血脉相连的羁绊断不了。与其孤零零葬在别处,倒不如让他魂归故里,也算圆了落叶归根的念想。

  他顿了顿,望向渐渐暗沉的天色,好了,趁着天黑前把活儿都了结。王二请的刻碑师傅正在赶来的路上,可别误了时辰。

  他忽然展颜一笑,眼尾桃花瓣似的褶皱里藏着狡黠。

  陈大精神一振,扯着嗓子朝其他衙役喊道,你们几个小子,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手脚麻利些,今儿早早收工,大人说了请咱们下馆子喝酒!

  陈大,我什么时候......

  陆汉卿摇着扇骨轻敲在陈大脑袋上发出的一声。

  晚风卷起他月白色的衣摆,眉间那抹浅笑如春日暖阳,竟看得五大三粗的陈大一时怔在原地。

  大人啊,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陈大挠着后脑勺,憨态可掬,我可不是打趣您,是打心眼里觉得俊!就跟那戏文里唱的......

  话没说完,见汉卿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赶忙摆手补充,没别的意思!就是夸您!

  陆汉卿无奈地摇头:别转移话题。饭管够,酒就免了。咱们这行夜里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出动,万一误了事,可担待不起。

  还是大人想得周全!陈大咧嘴笑道,露出一口大白牙,那换成大盘鸡总行吧?要加三份宽面的那种!

  成,管你们吃到撑。陆汉卿爽快应下,引得周围衙役一阵欢呼。

  陆汉卿望向不远处柳树下那道若隐若现的倩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寻了块青石坐下,从怀中取出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悠扬婉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暮色中流淌开来,如泣如诉的旋律仿佛在诉说着人间至情。

  坟前忙碌的衙役们不自觉放慢动作,有人偷偷抹了把眼角,手上干活的劲头却更足了,像是要把这满腔情绪都化作力量......

  笛声里似有彩蝶振翅,又似看见陈家村祠堂里,少年陈思捧着书卷的模样。

  三更天,陈家村墓地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

  身穿孝服、头戴白帽的女子,攥着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

  惨白的光晕扫过青石墓碑上陈思之墓四个大字时,她那白色素衣袖口已被冷汗浸透。

  素色的糕点在瓷盘里精致的摆着,清酒倒入青铜盏时溅出几点水花。

  纸钱灰烬混着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像极了她破碎的回忆。

  墨书姑娘。别来无恙。

  折扇敲打掌心的脆响刺破死寂,青衫公子从树影里踱出,腰间玉坠撞出冷泠清音。

  墨书踉跄后退半步,孝衣下摆扫过墓碑前未燃尽的纸灰,惊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她的声音像被冻僵的琴弦,颤抖着卡在喉间。

  月光爬上公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折扇轻转挑起她鬓边散落的孝花,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胎记。

  陈家村更夫每夜丑时换岗,公子突然贴近,温热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耳垂,而你窗台上的夜来香,总在寅时准时凋谢,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彩衣巷的墨书姑娘,最是掐得准时辰。

  墨书猛地后退,却撞进对方早有预谋的怀抱。

  折扇抵住她后颈,扇面上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别乱跑,小心惊动守墓的黑犬。你可知陈思枕头底下,那绣着蹩脚的鸳鸯香囊里面,还摆放着那哭诉情肠的浓浓爱意,上面署名爱郎思墨。

  公子这是误会了,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墨书挣扎着去抓对方手腕,却被公子反手扣住,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狰狞的抓痕,别告诉我这是换琴弦所致,这老手换琴弦会伤在虎口?依我看,倒和陈思手指甲划出来的印子出奇的相似。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墨书看着对方腰间的玄铁令牌,突然想起那晚抚琴喝茶的场景。

  她强作镇定地冷笑:公子若想诬陷良民,不如先解释解释,为何陈思书房的密信,会出现在你靴底的夹层?

  公子愣神的刹那,墨书趁机抽出发间银簪抵住咽喉:若我现在自尽,陆大人会不会对陈家村突然出现的异乡客,更感兴趣?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犬吠,她突然将银簪掷向树梢惊起的夜枭,在公子分神的瞬间,踩着满地纸钱灰夺路而逃。

  然而刚转过墓碑,她就僵在原地,七八个黑衣侍卫早已持剑而立,月光映在剑锋上,如同陈思咽气时,眼角未落的那滴泪。

  青灰色的砖墙上斑驳着岁月痕迹,朱漆剥落的衙门匾额下,两排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肃立。

  随着铜锣三声清响,堂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衙役们齐声高呼威武——

  声浪裹挟着回音在雕梁画栋间激荡,震得悬在堂前的獬豸图腾微微晃动。

  檀香混着墨汁气息弥漫,案头堆积的卷宗在烛火下投出森冷阴影。

  女人单薄的身影蜷在青砖地上,月白襦裙沾满泥浆,发间银簪歪斜,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光影里忽明忽暗。

  她攥着浸透冷汗的帕子,睫毛不住颤抖:不知县令大人,三更半夜的将小女子抓来衙门到底所为何事?

  尾音像被抽走气力般,消散在肃穆的空气里。

  紫檀木惊堂木重重拍下,飞溅的木屑落在案上朱砂印泥中。

  官袍绣着白鹇补子的县令猛地起身,乌纱帽的展翅几乎擦到堂前匾额,收起你那副假面孔!陈思到底是如何死的,还不快快招来!

  洪亮的嗓音裹挟着怒意,震得堂前青铜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而落。

  女人如惊弓之鸟般瑟缩,素手撑着冰凉的地面,指节泛白:大人明鉴!小女与恩人素日里以兄妹相称,若知半点端倪,定当在这鸣冤鼓下叩破额头,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她话音未落,又一声惊堂木炸响,惊得廊下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公堂里掀起阵阵回响。

  击鼓鸣冤?县令抚着三缕长须冷笑,青玉扳指叩击桌案发出脆响,这登闻鼓乃圣上亲赐的伸冤神器,岂容你这等蛇蝎妇人玷污!真当本官是三岁孩童,任你使这贼喊捉贼的伎俩?

  女子膝行半步,广袖扫过青砖泛起轻尘:大人既已定罪,又何必虚与委蛇?小女本是勾栏瓦舍中的残花败柳,既入这阎罗殿,岂有生还之理?只是平白担了罪名,他日黄泉路上,怕要遭万千冤魂耻笑!

  她忽地抬头,眼底泛起盈盈水光,鬓边残花随着颤抖轻轻摇晃。

  好个巧舌如簧的孽障!

  县令将茶盏重重掷在青砖上,茶汤飞溅如血,汉卿,呈证物!

  话音未落,身着月白襕衫的捕快已摇着泥金折扇款步而出,腰间双鱼玉佩随步伐轻晃。

  他抬手解开粗麻布袋,随着绳结散落,滚出个形容狼狈的美人。

  那女子发髻凌乱,猩红抹胸半掩,腕间金铃脚链在寂静中发出细碎轻响,却似重锤敲在堂内人心上。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签筒里的朱签哗哗作响:墨书!此女子昨日还在你榻上承欢,今晨却被人发现在陈思宅中翻箱倒柜,你敢说与她素不相识?

  女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月白罗裙下的双腿不住打颤,面上却强撑镇定。

  大人明察,烟柳巷脂粉堆里,每日人来人往如过江之鲫。小女即便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认得这万千过客?

  她刻意挺直的脊梁,在摇曳的烛光下投出微微发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