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水至清则无鱼-《郡主今天保住小命了么?》

  “东西,弄到了么?”

  天香阁顶层的专属包厢内,苏衔月一袭紧身夜行衣,身影与屏风后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他气息微促,带着夜露的寒凉,正利落地褪下身上的黑衣,动作间却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香荼垂首立于屏风外,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封质地考究、色泽明黄的请帖,低声回禀:

  “回阁主,已得手。”

  “可以,出去吧。”

  苏衔月的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慵懒调子。

  他迅速换上了平日里那身风流旖旎的宽大袍服,只是还未来得及覆上那标志性的银质面具。

  “记得备好易容之物。”

  香荼应了声“是”,脚步却微有迟疑。

  终究还是依言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包厢,并轻轻合上了门扉。

  就在她退出的那一刻,清冷的月光恰好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映入。

  如水银般流淌进来,不偏不倚,照亮了苏衔月未曾遮掩的脸庞。

  ——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自他左侧脸颊狠狠划过高挺的鼻梁,斜向下肆意蔓延,直至右下颌角。

  那疤痕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迹昭示着昔日创伤之惨烈,几乎摧毁了半张面容。

  然而,即便如此。

  凭借那完好的右侧脸庞勾勒出的流畅线条,那未被损伤的、形状优美的唇与下颌。

  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这张脸在未曾毁去之前,该是何等的惊为天人,风华绝代。

  月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他已抬手,将那冰冷的银质面具严丝合缝地覆于脸上。

  精巧的面具如同第二层皮肤,将那道承载着过往秘密与痛楚的疤痕,彻底隐匿于世人目光之外。

  再抬眼时,又是那个风流慵懒的天香阁主,仿佛方才惊心动魄的残缺之美,不过是月光开的一个玩笑。

  苏衔月今夜这一袭夜行衣的目标,便是趁热打铁,夜探兵部尚书府。

  此行虽险,所幸并未白走一趟,倒是在那森严府邸之中,窥见了一些极为有趣的东西。

  只是,这发现的意图,一时之间,连他也未能参透。

  他在张礼卫书房的暗格之内,发现了一页被小心存放的宣纸。

  纸上罗列的,竟是轩王殿下近期的详细行踪。

  其中几条关联起来,若被有心人利用,甚至足以被构陷为“结党营私”的铁证!

  然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那页宣纸上的字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细看之下,竟非寻常毛笔所书——墨迹缺乏毛笔特有的提按顿挫,线条粗细均匀。

  像是用某种硬物蘸墨书写而成,笔画的起落走向也与传统书法迥然相异。

  更令人费解的是,纸上多数字体都显得残缺不全,仿佛书写之人对字形结构极为生疏。

  不是漏了关键的点画,就是少了连贯的部首,乍看如同稚童胡写的错别字。

  可偏偏就是这些的字,组合在一起时,竟能让人依稀辨认出所述内容。

  这种似懂非懂、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诡异感,让这页纸显得愈发扑朔迷离。

  张礼卫是轩王殿下的忠实拥趸,这一点朝野皆知,毋庸置疑。

  那么,这页内容敏感、字迹却如此拙劣的宣纸,其真正的主人是谁,便极为值得考究了。

  是有人故意伪装笔迹,混淆视听?

  还是说,提供这消息之人,本身便身份特殊,甚至……不便以真实笔迹示人?

  张礼卫又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他将其隐秘收藏,是意在提醒轩王加以防范,还是……另有所图,准备在关键时刻以此作为筹码,或是……倒戈的投名状?

  他倒未曾料到,竟还能牵扯出这般新鲜且耐人寻味的风波。

  为免打草惊蛇,苏衔月终是将那页宣纸仔细按原样折好,妥帖放回暗格深处。

  此刻,远非动它的最佳时机。

  屋内一时间重归静谧,这寂静却透着几分荒芜。

  唯有那枚明黄色的请帖,在月色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安安稳稳地置于桌案之上。

  像一道无声的谶言,预告着即将被卷入的风波。

  这请帖,是苏衔月为潜入太后寿宴,为自己“准备”的凭证。

  说得更直白些,是凭借手段“取”来的。

  毕竟,那件旧事,种种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宫闱深处,与“宫里那位”脱不了干系。

  他少不得要借这番热闹,好生“游览”一番那九重宫阙。

  苏衔月抬手,冰凉的银质面具贴合着肌肤,掩去所有情绪。

  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执念与深藏的痛楚。

  他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冥冥之中似有牵引——

  若能将三年前的迷雾彻底拨开,查个水落石出……

  那么,他失散多年、生死不明的妹妹的踪迹,或许……便能随之显现。

  这渺茫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是支撑他行走于黑暗至今,不肯回头的唯一光亮。

  轩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细微声响。

  兵部尚书张礼卫已如同泥塑木雕般,垂首静默在原地,接近一个时辰。

  官袍下的身躯早已僵硬酸痛,额角也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却连变换一下重心都不敢,只能硬撑着维持躬身行礼的姿态。

  书案之后,裴衍幸仿佛全然不觉他的存在,正极有耐心地执笔练字。

  他姿态闲适,运笔沉稳,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喙的锋锐。

  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朝下方那道煎熬的身影投去一瞥,仿佛那人只是墙角的一道无关紧要的影子。

  这便是轩王殿下的规矩。

  他麾下之人,若只是寻常的敛财贪贿,只要足够忠诚,能力出众,且手脚做得干净,不留下把柄,他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可若是谁胆敢将手伸到他划定的界限之内,动了他要护着的人……

  那么,即便是张礼卫这般跟随他十年、手握重兵的从龙之臣,也绝无转圜的余地。

  终于,在张礼卫双腿打颤,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时,裴衍幸才不紧不慢地搁下了手中的紫檀狼毫。

  却仍未抬眼,只盯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张礼卫,找本王何事?”

  称谓的转变,已然昭示了一切。

  他愿意给予尊重时,他是“张大人”;他心中不悦时,他便只是——“张礼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