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芒-《龙志炼》

  衡山城的暮霭裹着铁锈味漫进听雨楼时,龙志炼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方才那番血战,他左臂逆鳞纹路已蔓延至肩头,青铜剑刃自骨缝中生长半寸,寒芒映得他面色泛青。楼下传来店小二的尖叫——方才听雨楼倒悬时震落的砖石,正砸在几个躲在廊下的五岳弟子身上,血珠顺着青瓦沟淌成细河。

  “龙公子好手段。”

  声音从二楼传来。龙志炼抬首,只见令狐冲倚着雕花栏杆,青衫下摆染着方才的茶渍,酒葫芦歪在腰间,倒像个寻常游山的书生。可他右手拇指勾着半枚青铜铃铛残片,残片上的纹路与龙志炼腰间令牌严丝合缝——正是方才炸裂的任我行木杖所化。

  “令狐兄这是要算后账?”龙志炼反手按住剑柄,青铜剑刃因灵力涌动发出嗡鸣。他能感觉到,这剑刃与寒玉床的血咒正以某种古老的方式共鸣,每道纹路都在渴求着什么。

  令狐冲轻笑一声,酒葫芦里倒出的不是酒,而是半卷泛黄的绢帛。绢帛展开,正是《辟邪剑谱》的总纲,只是末尾多了行血字:“龙生九子,一为剑胚;血祭星陨,方得其形。”

  “你可知,我在黑木崖药庐当杂役时,曾见过类似的记载?”令狐冲指尖抚过血字,“当年东方不败为练《葵花宝典》,曾遣人往南疆寻过‘星陨砂’。据说那东西是上古星辰坠地所化,能蚀人魂魄,改人筋骨……”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刀,“而你体内的青铜剑刃,怕就是‘剑胚’所化。”

  龙志炼只觉后颈发凉。他幼时被师父捡回华山玉女峰,只记得自己襁褓里裹着块青铜残片,后来被师父熔铸成剑穗上的装饰。直到三个月前在华山后崖遇险,那残片突然发烫,在他臂上烙下逆鳞纹路——原来早有安排。

  “令狐兄究竟想说什么?”龙志炼沉声道。

  令狐冲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他踉跄两步扶住栏杆,酒葫芦“当啷”落地,滚到龙志炼脚边。龙志炼弯腰去捡,却见葫芦底部刻着极小的“平”字——正是林平之的笔迹。

  “林师弟……”令狐冲喉间发出破碎的笑声,“三年前在福州福威镖局,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他。他说,他被青城派余沧海的徒弟下了‘蚀骨散’,若不每日服‘辟邪丹’,七日之内便会浑身溃烂而死……”

  龙志炼心头一震。他记得余沧海死后,青城派弟子曾说余沧海临终前“七窍流血,状若癫狂”,原是替林平之试药所害。

  “那‘辟邪丹’的方子,是我在华山藏经阁找到的。”令狐冲的声音愈发低哑,“方子上写着,需以‘七煞血’为引——取七派掌门的心头血,混以星陨砂,方能压制蚀骨散。可林师弟不知道,这药根本治不了他的病……它只是在等,等他体内的辟邪血脉被星陨砂唤醒。”

  楼下突然传来破风之声。龙志炼旋身挥剑,青铜剑刃划出半弧,将三支淬毒的透骨钉钉入梁柱。三个黑衣蒙面人从房梁跃下,腰间挂着五岳剑派的七弦琴——正是方才被控制的华山、泰山两派傀儡。

  “龙公子小心!”令狐冲突然扑来,左手扣住龙志炼手腕,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竟使出了华山派“太华剑法”的起手式。可他的指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某种毒虫啃噬过。

  “你的手……”龙志炼惊觉令狐冲的脉搏快得离谱,仿佛体内有团火在烧。

  “星陨砂入体了。”令狐冲惨笑,“方才那铃铛残片里有星陨砂的粉末。任我行说,这是‘引魂香’,能唤醒被控制者的记忆……”他突然抓住龙志炼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龙志炼,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在华山思过崖刻剑谱时,岩壁里是不是有块凹陷?”

  龙志炼一怔。三年前他初入华山,因偷练《辟邪剑谱》被岳不群罚在思过崖面壁。那岩壁光滑如镜,他每日清晨以剑刻石,倒真在左下方刻出了个半尺见方的凹痕——当时只当是自己剑法不稳所致。

  “那凹痕里藏着林师弟的‘辟邪剑谱’。”令狐冲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岳不群说那是他当年刻坏的废稿,可实际上……”他指向龙志炼腰间的青铜令牌,“那令牌上的‘无招胜有招’,正是林师弟剑谱的最后一式。而你刻剑谱时流的血,渗进了岩壁,恰好与凹痕里的剑谱共鸣,才引出了今天的局。”

  龙志炼只觉耳中嗡鸣。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他练剑时,思过崖的寒玉床都会发烫;为何岳不群总在他练剑时站在崖顶,目光阴鸷如狼。原来从他踏入华山的第一步起,所有的相遇都是安排——他是被选中的“剑胚”,是唤醒“第九子”的容器。

  “杀了他!”为首的黑衣人嘶吼一声,七弦琴骤然发出刺耳的尖啸。龙志炼挥剑格挡,青铜剑刃与琴弦相击,竟迸出火星。他这才发现,那些琴弦竟是用活人筋脉所制,每根都缠着半枚青铜铃铛——正是方才炸裂的那些。

  “小心他的琴引!”令狐冲突然推开龙志炼,自己却被琴气震得撞在墙上。龙志炼这才看见,令狐冲的右肩插着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缀着五岳盟主的金印——正是方才幻象中傀儡身上的东西。

  “令狐兄!”龙志炼欲救,却被黑衣人缠住。青铜剑刃虽利,却因他体内灵力紊乱,竟有些不听使唤。他咬碎舌尖,鲜血喷在剑刃上,逆鳞纹路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剑刃发出龙吟般的清鸣。

  “破!”龙志炼大喝一声,剑刃如灵蛇出洞,瞬间挑断七根琴弦。黑衣人惨叫着后退,却见他们的脖颈处渗出黑血——星陨砂正在侵蚀他们的肉体。

  “没用的。”令狐冲倚着墙,嘴角溢出更多黑血,“星陨砂一旦入体,便是神仙也难救。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他指了指龙志炼腰间的令牌,“当年林师弟刻剑谱时,我在旁边帮忙磨墨。他说,这剑谱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醒魂咒’——要唤醒寒玉床下镇压的‘第九子’。”

  龙志炼只觉浑身冰凉。他想起寒玉床底部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想起每次靠近时心口的悸动,想起岳不群看他时的眼神——那根本不是师父对徒弟的关切,而是猎人盯着猎物的贪婪。

  “那‘第九子’究竟是什么?”龙志炼颤声问。

  令狐冲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解脱般的释然:“是……是江湖。是我们这些所谓的正派高手,所谓的魔教大尊,为了争夺权力,用无数人的血肉养出来的怪物。”他指了指窗外,“你看衡山城的百姓,他们还在为余沧海之死欢呼;你看青城山的弟子,还在找我们的麻烦;你看五岳的盟主们,还在勾心斗角……他们以为自己在掌控江湖,却不知自己都是棋子。”

  黑衣人再次扑来。这次龙志炼没有挥剑。他看着令狐冲逐渐涣散的眼神,看着青铜剑刃上自己的倒影——逆鳞纹路已爬上脖颈,双眼泛着与东方不败相似的竖瞳。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华山练剑的少年,而是被星陨砂、被辟邪剑谱、被所有人的欲望,一步步推上祭坛的“剑胚”。

  “龙公子,动手吧。”令狐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只有你的血,能唤醒真正的‘第九子’……或者,毁掉这一切。”

  龙志炼闭上眼。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志炼,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可此刻他才明白,师父或许早就知道真相,却选择将他推向深渊。他又想起岳灵珊在福州城外递给他的平安符,想起任盈盈在绿竹巷弹的那曲《有所思》,想起仪琳师妹在恒山寺为他点的那盏长明灯……

  这些人,或许都是真的。

  “去你妈的江湖!”龙志炼猛然睁眼,青铜剑刃爆发出刺目青光。他挥剑斩向自己的左臂,逆鳞纹路应声而碎,鲜血溅在令狐冲胸前,染红了那卷《辟邪剑谱》。

  楼下突然传来惊呼。龙志炼低头,只见自己的血液滴在剑谱上,竟将血字“龙生九子”四个大字灼烧得干干净净。令狐冲笑了,笑声里带着解脱:“好……好个龙志炼……”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片被风吹散的雪花。龙志炼扑过去想抓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窗外,残阳如血。龙志炼捡起地上的青铜令牌,发现背面的“无招胜有招”五个字不知何时已被磨平。他将令牌抛向空中,看它坠进衡山的云雾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师父,灵珊师妹,任大小姐……”龙志炼摸出怀里的平安符,轻轻贴在胸口,“我好像……明白你们为什么让我学剑了。”

  他转身走向楼梯,青铜剑刃在身后拖出一道血痕。楼外,五岳弟子的身影已出现在街角,剑指听雨楼。龙志炼嘴角勾起抹淡笑——这一次,他要做自己的棋手。

  风卷着血珠掠过他的脸,他听见远处传来清越的琴声。那声音很熟悉,像是《笑傲江湖曲》的变调,却又比从前更清澈、更自由。

  龙志炼加快脚步,迎着琴声走去。他知道,真正的江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