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永不愈合的掌骨-《一章一个人性小故事》

  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空气凝滞如铁。高悬的国徽下,肃穆得能听见石英钟指针切割时间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砸在旁听席上众人的心口。这桩被媒体称为“小天使陨灭案”的虐童致死案,即将迎来二审第一次开庭。

  公诉席上,检察官面容紧绷,指节因用力握着卷宗而微微发白。对面,上诉席上,那一对男女——生母王霞和继父赵猛,穿着统一的囚服,却穿着截然不同的表情。赵猛,粗壮的脖颈梗着,一双三角眼耷拉着,偶尔抬起,浑浊的眼珠里翻滚着不甘和戾气,仿佛一头困在陷阱里仍想噬人的野兽。他上诉的理由是“量刑过重”,似乎那条年轻生命的消逝,还抵不过他一颗子弹的代价。

  而王霞,这个曾经在寻子直播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此刻削瘦的脸上是一片麻木的灰白,只有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像在背诵什么台词。她的上诉理由竟是“主观恶意不深,系从犯”。从犯?在她亲生骨肉被持续虐待的漫长时间里,在那一个个小时撕心裂肺的哭嚎被无视的夜晚,她那双母亲的手,是选择了拥抱还是推搡?是安抚还是捂嘴?她的“从犯”身份,是用沉默和纵容浇筑的。

  旁听席前排,一个身影佝偻得几乎要折断。那是孩子的生父,李建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已过早地染上了霜色。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两道背影,眼眶深陷,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被痛苦灼烧后的荒芜与坚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那是儿子李明昊七岁时在公园拍的,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一口小白牙,阳光洒在他茸茸的头发上,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如今,这太阳被彻底掐灭了。李建强牙关紧咬,腮帮子微微颤动,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道歉?他们不配!我永不谅解,永不!”

  后排,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记者和关注此案的市民。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角,低声啜泣:“造孽啊……才十岁的娃儿,咋下得去手……”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记者,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却因为愤怒而几次划破纸张。她抬头环视这庄严肃穆的法庭,目光扫过那些冷漠或激动的面孔,仿佛在审视一个光怪陆离的人间地狱。

  时间倒退回几年前。李建强和王霞的婚姻,始于小城还算和煦的微风。但很快,李建强发现,王霞的心像一片浮萍,永远渴望更新鲜的水流。婚姻存续期间,她多次出轨,谎言像蛛网般遍布生活的角落。最终,婚姻在猜忌和背叛中破裂。离婚时,小明昊才八岁,判决跟了母亲。李建强虽万般不舍,但想着孩子总需要母亲,他只能节衣缩食,尽可能多给抚养费,盼着周末能接儿子出来,享受短暂的天伦。

  次年,王霞迅速嫁给了在镇上开了家小修理铺的赵猛。赵猛表面看起来憨厚,实则脾气暴躁。小明昊随母亲进入这个新“家”,便坠入了无边的噩梦。

  起初是饭桌上,赵猛嫌孩子吃饭慢,一巴掌扇过去,小小的身子直接从椅子上栽倒。王霞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收拾了碗筷。后来,虐待成了家常便饭。作业写错一个字,一顿皮带;不小心弄出声响,罚跪一夜。赵猛似乎从折磨这个弱小的生命里,找到了某种扭曲的掌控感和快意。最残忍的一次,因为小明昊偷偷藏了一个李建强买给他的小汽车,被赵猛发现后,男人那双沾满机油的大手,生生将孩子左手的第五掌骨捏至粉碎性骨折。孩子疼得晕死过去,醒来后,只得到一句“不准哭,不准告诉你爸”。

  而王霞呢?她是母亲,本该是孩子最后的庇护所。她却选择了闭上眼睛,堵住耳朵。或许是为了维系她好不容易重新得来的“完整”家庭,或许是对赵猛的恐惧,或许,她那颗早已被自私浸透的心,早已丧失了母性的本能。她成了暴行的帮凶,用冷漠为继夫的恶行筑起了围墙。她甚至学会了在赵猛施暴时,把电视音量调大,用嘈杂的综艺节目声,掩盖亲生骨肉绝望的哀鸣。

  一年多的时间里,小明昊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十多处肋骨断裂,大小便失禁成了常态。一个原本活泼爱笑的孩子,变得沉默、惊惧,眼神里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小动物般的警惕与绝望。他全身多处软组织长期处于缺血状态,挫伤、变性、坏死……这些冰冷的医学名词,背后是孩子日复一日在地狱边缘的挣扎。最终,他小小的肾脏等器官再也无法承受这非人的折磨,功能衰竭,休克,生命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孩子断气那一刻,王霞和赵猛没有一丝一毫的悲痛和悔恨,涌上心头的,只有对罪责的恐惧。他们冷静得令人发指,像处理一件破损的家具,将小明昊瘦弱变形、布满伤痕的遗体,用破麻袋一卷,趁着夜色,偷偷运到了郊外的荒山。他们找到了一个因年代久远而塌陷的他人坟茔,将孩子小小的尸身粗暴地塞了进去,用泥土和碎石掩盖。做完这一切,他们拍拍手上的灰,像完成了一项日常劳作。

  更令人齿冷的是,为了掩盖真相,这对恶魔夫妇竟然精心策划了一场戏。他们跑到派出所报案,声称儿子“失踪”了。接着,在社交媒体上开通直播,王霞对着镜头哭得撕心裂肺,呼吁网友帮忙“寻子”。赵猛则在一旁扮演着焦急的继父,红着眼圈(不知是揉的还是挤的),表示“砸锅卖铁也要找到孩子”。这场拙劣而卑劣的表演,一度骗取了大量网友的同情和捐助,直到警方敏锐地察觉到诸多疑点,顺藤摸瓜,最终在冰冷的坟冢里,找到了小明昊早已僵硬的尸体。真相大白天下,举国震惊。那场直播里的每一滴眼泪,此刻都变成了腐蚀人心的硫酸。

  “传上诉人王霞、赵猛到庭!”

  法警沉重的脚步声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王霞和赵猛被押了上来。李建强猛地挺直了脊背,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凶手,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们烧穿。

  庭审辩论激烈。赵猛的辩护律师仍在狡辩,试图将部分责任推给“家庭教育方式不当”,试图淡化其故意杀人的恶性。王霞的律师则极力渲染她的“被动”和“懦弱”,强调她是在赵猛的淫威下不敢反抗。

  轮到被害人亲属陈述环节。李建强缓缓站起身,他没用律师准备的稿子,只是举起了手中那张小明昊笑靥如花的照片,面向审判席,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沙哑,却字字千钧:

  “审判长,各位法官。这是我的儿子,李明昊。今年,他本该十一岁了,应该坐在小学五年级的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念书、玩耍。可是,他现在在哪里?”他猛地转身,将照片对准王霞和赵猛,“他在冰冷的泥土里!被你们,他的亲生母亲,和那个叫他‘儿子’的畜生,活活打死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泪的控诉:“一年多!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我的昊昊过的是什么日子?手掌粉碎,肋骨断了一根又一根,大小便失禁……你们还是不是人?!在他最疼最怕的时候,他叫没叫过妈妈?王霞!你听见了吗?!你当时在干什么?你在帮那个畜生调高电视音量吗?!”

  王霞浑身一颤,死死低下头,不敢看那张照片,也不敢看前夫喷火的眼睛。

  李建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悲愤,他转向法官,一字一顿地说:“他们上诉,不服判决。他们至今,没有一个人,对我,对死去的孩子,说过半句‘对不起’!他们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法律判他们无期、死刑,是给昊昊一个公道。但在我这里,原谅?永远不可能!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看着他们受到应得的惩罚!这不是结束,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上诉,我就奉陪到底!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对一个孩子犯下的罪,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他的话语在法庭里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灵魂。旁听席上,抽泣声再也无法抑制。那银发老太太几乎要晕厥过去,被旁边的人扶住。年轻的女记者停下笔,泪水模糊了镜片,她看到的不只是一个悲痛的父亲,更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向世间一切丑恶发出的战书。

  庭审结束,王霞和赵猛被法警押下。赵猛依旧梗着脖子,王霞则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踉跄着离去。

  李建强慢慢走出法庭,外面阳光刺眼。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里仿佛有儿子澄澈的笑脸。他知道,这场官司或许还会有波折,但那两个凶手,无论最终判决如何,他们早已被钉在了人性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脱。而他自己,将带着对儿子永不磨灭的爱与思念,以及对罪恶永不宽恕的决绝,走下去。这场审判,在法律的法庭之外,早已在他心中,在千千万万有良知的人们心中,做出了最终的裁决。

  正义的子弹或许会迟到,但良知的枪口,永远对准着罪恶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