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齿痕-《一章一个人性小故事》

  百岁宴的喧嚣像一层油腻的浮沫,黏在家具上、空气里,以及林薇的皮肤上。最后一位亲戚——远房表姑,带着一身酒气和假惺惺的笑意在半小时前终于离开,临走前还用力捏了捏宝宝的脸蛋,说“这孩子真讨喜”。林薇当时只觉得疲惫,现在回想起来,那动作里透着说不出的粗鲁。

  “总算清净了。”丈夫张昊瘫在沙发上,领带扯到一边,闭着眼揉太阳穴。

  林薇没应声。她怀里抱着刚满百日的女儿笑笑,小家伙在持续一整天的传递、抱逗、喧闹中早已筋疲力尽,此刻昏昏欲睡,小脸通红。林薇的心像被浸泡在温吞水里的柠檬,又酸又涩。一天下来,她几乎没怎么好好抱过女儿。作为女主人,她像个陀螺一样旋转在厨房、客厅和餐厅之间,招呼这个,应付那个,端茶递水,陪笑脸,听那些千篇一律的育儿经和似是而非的人生建议。笑笑像个小玩偶,在众多亲戚手中传递,姑姑抱完舅舅接,姨妈逗完奶奶哄。林薇每次瞥见孩子在不同臂弯里,心里都闪过一丝不安,但总被新的事情打断。

  “我去给笑笑换尿不湿,她好像有点沉。”林薇对沙发上的丈夫说。

  张昊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林薇抱着女儿走进卧室,关上门,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笑笑细微的鼻息。她将孩子轻轻放在铺着崭新小熊床单的换尿布台上,动作熟练地解开连体衣的按扣。当她把笑笑的左腿从衣服里轻柔地褪出来时,时间凝固了。

  就在那藕节般白嫩的小腿上,赫然印着两排紫红色的齿痕。深深的印记陷入皮肉,周围是明显的淤青,肿胀让原本光滑的皮肤发亮,触手温热。那绝不是不小心磕碰能造成的痕迹,分明是人的牙齿,带着狠劲咬下去的。

  林薇的呼吸停了。她僵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那伤口,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信息。几秒钟后,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瞬间冰冻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颤抖着手,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淤青的边缘。

  “哇——!”一直昏昏欲睡的笑笑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剧烈扭动,那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剧痛带来的本能反应。

  哭声惊动了外面的张昊。“怎么了?哭这么厉害?”他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林薇猛地转过身,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女儿的小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昊凑近一看,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怎么弄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谁干的?!”

  “谁干的?”林薇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砂纸摩擦的粗粝感,“我也想知道……是谁……对一百天的孩子……下这种毒口!”

  愤怒像汽油遇火,轰地在她体内燃烧起来,瞬间烧光了疲惫和恍惚,只剩下灼骨的痛和恨。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哭得几乎背过气的笑笑,轻柔地拍抚,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女儿滚烫的皮肤上。

  “今天……今天谁抱过笑笑?”张昊也慌了神,努力在酒精和疲惫中搜索记忆。

  记忆像一锅杂烩粥,混乱不堪。

  上午,孩子奶奶抱着,逢人便夸孙女如何乖,如何像她爸小时候。然后是姑姑张萍,抱着笑笑在亲戚面前炫耀了一番自己送的金锁,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姨婆王秀芝,一个嘴上永远挂着“为孩子好”却连洗手都不情愿的老太太,硬是从林薇手里“接”过去逗弄了好久。还有表姐李梅,自己两个孩子皮得猴似的,却非要抱着笑笑摆拍无数照片。更别提那些远房亲戚带来的半大孩子,七八个十来岁的男孩女孩,围着婴儿车叽叽喳喳,伸手又摸又捏……

  一张张面孔在林薇眼前闪过,每一张都挂着“喜爱孩子”的笑容,此刻这笑容却显得如此虚伪和可疑。是谁?是谁在那些看似亲热的举动下,藏着这样恶毒的冲动?或者,并非恶意,只是无知和粗鲁?但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一样——她的孩子,她刚满百日、柔软无助的女儿,承受了这份伤害。

  “妈一直抱着的时间长,”张昊下意识地开始分析,带着男人惯有的“理性”,“还有小姑,姨婆……尤其是姨婆,她是不是老说笑笑长得胖乎乎招人疼?”他把“疼”字咬得很重。

  林薇猛地瞪向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什么意思?怀疑你妈还是我姨婆?她们是长辈,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咬孩子!” 可说完这话,她心里更乱了。不是吗?长辈有时表达喜爱的方式近乎残酷,捏脸、掐屁股,甚至古老的“种痘”习俗,用嘴去吮吸婴儿的胳膊。会不会是某个老糊涂,用这种过时又野蛮的方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