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帝国七-《进化回档》

  又过了几日,沈墨白再次来到张子枫休养的小屋时,发现他的气色已然大好,周身气息虽未完全恢复巅峰,却也沉凝了不少,那层八级巅峰的壁垒似乎更加清晰,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更让沈墨白注意的是,张子枫对于云羊派来、在他配合下研究人族经脉运行方式的几只灵慧山羊,态度颇为豁达,甚至偶尔还会出言指点一二。

  “看来你是真的想通了?” 沈墨白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问道。

  张子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脸上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洒脱笑容:“想通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我这身子骨能被它们研究,说明有价值。说不定它们真能从我这身破铜烂铁里,找出点对它们有用的东西,那也算功德一件,抵我偷酒的罪过了。” 他倒是会自我开解。

  沈墨白顺势问道:“说起偷酒,你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你的实力和这青牛、玄影的组合,就算不敌,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吧?”

  张子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讪讪之色,摸了摸鼻子:“唉,别提了!我本是从中原游历归来,想着回蜀地看看家乡如今发展得怎样了。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越是森林茂密、人迹罕至之处,越是藏着大凶险,也藏着大机缘。”

  他看向沈墨白,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惊叹:“只是没想到,你这家伙进步如此神速,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你了。你恐怕……早已踏足九级了吧?”

  沈墨白没有否认,只是淡然一笑:“机缘巧合罢了。你也快了,只差临门一脚。”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进步每一丝都极为艰难,能遇到同路人,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张子枫收敛笑容,继续说起遭遇:“我们一行三人……呃,一人一牛一蟒,进入秦岭外围时还算顺利。但穿过一片区域后,不小心踏入了那金毛猴王的领地。远远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酒香,醇厚绵长,蕴含着精纯的草木灵机,对我的修为大有裨益,实在诱人!” 他咂了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香气。

  “我当时就想,这等灵物,若是能尝上一口……结果脑子一热,就动了歪心思,想着凭我的身法和玄影的隐匿之能,偷他几坛应该问题不大。” 他叹了口气,一脸懊悔,“谁曾想,那猴王警觉异常,领地布置得如同铁桶一般!刚摸到藏酒的山洞就被发现了。那老猴子实力强得离谱,一身锐金之气无坚不摧,一掌下来,差点把我这身骨头都给拆了!青牛为了护我,硬抗了一击,角都断了。玄影为了带我逃出来,也是耗尽了本源……”

  沈墨白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若是当时诚心上前,以物易物,或者表明身份结交,以那猴王已然开启的灵智和对人族文化的兴趣,未必不能换来些许。直接去偷,还是在他的核心领地,这等行为,在它们看来,与入侵挑衅无异,自然会引来雷霆之怒。”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提醒道:“子枫,时代不同了。如今的秦岭,许多强大的存在,如云羊,如那猴王,甚至隔壁的银啸狼王,它们早已不是只知厮杀的野兽。它们在学习,在思考,在尝试建立秩序。有像陈先生这样的人在传授知识,也有它们自发的文明萌芽。一个松散的、基于力量和智慧的‘联邦’雏形,或许正在这深山之中孕育。再用旧眼光看待它们,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只会四处树敌。”

  张子枫听着沈墨白的话,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他回想起那猴王愤怒却条理清晰的斥责,以及这羊族部落井然有序、钻研知识的景象,不得不承认沈墨白所言非虚。

  “看来……是我莽撞了。”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又闪烁起感兴趣的光芒,“听你这么一说,这秦岭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一个……动物的联邦?有趣!等伤好了,说不得要再去拜会一下那位猴王,这次,带着诚意去。”

  沈墨白看着他重新燃起的兴致,心中微动。张子枫的加入,无论是对探索秦岭,还是对未来可能成型的“妖族”势力,或许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只是希望他下次“拜会”,别再是被人抬着回来了。

  张子枫轻轻合上那本《元炁真解》,眼中闪烁着赞叹,但更多的是一种与自身无关的、纯粹的惋惜。他将书册递还给沈墨白,摇了摇头。

  “妙!实在是妙!”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能想出这等法门,为无法觉醒的普通人硬生生凿开一条吸收能量、强化自身的路径,着书之人,堪称一代宗师!这是真正为亿万生灵开了修行之门!”

  然而,他随即指了指自己,又虚指了一下沈墨白,苦笑道:“可惜,对你我而言,此书……也仅仅是‘可惜’了。”

  他解释道:“此书精髓,在于引导元炁,依循特定经脉路线运行,逐步改造凡躯。但你我都已踏入八级,身躯元素化,能量运转早已超越具体经脉的桎梏,融于法则之躯。这书中描述的许多具体法门、行功路线,对我们而言,已是昨日黄花,无法直接修炼了。这条路,是奠基之路,却非我等如今的通天之途。”

  沈墨白接过书,平静地点了点头。他深有同感,他晋升九级,走的是对水系法则的更深层领悟与自身领域的构建,与《元炁真解》的路数已然不同。

  张子枫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进入秦岭之前,在中原各地游历,倒也见过一些类似于此书理念的尝试。有些残存势力,集合众人智慧,也在摸索不依赖异能的修炼方法。只是……”

  他摇了摇头,“大多成效不显,弄出来的东西粗浅不堪,修炼者能达到三四级便已是侥幸,在真正的凶险面前,依旧如同蝼蚁。难成气候,更别提形成体系了。”

  沈墨白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缓缓开口:“他们缺少的,或许并非思路,而是一个 ‘看得见的目标’。”

  “哦?此言何解?”张子枫好奇。

  “想象一下,”沈墨白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回到了蜀地,“若有一人,凭借此类功法,并非依靠异能觉醒,一步步稳扎稳打,最终突破至七级,甚至其展现出的战力,不弱于寻常八级!这样的存在,对于那些仍在低阶挣扎、前路迷茫的修炼者而言,意味着什么?”

  张子枫眼睛猛地一亮:“意味着希望!意味着这条路真的能走通!意味着他们拼尽全力去钻研、去苦修,是有可能触摸到强者领域的!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理论,而是活生生的榜样!”

  “不错。”沈墨白点头,“在我的地方,就有这样的‘目标’。两个练剑的小家伙,心志纯粹,走的便是类似的路子。他们已至七级,剑锋之利,等闲八级亦不敢轻撄其锋。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比千言万语更有力地证明了这条道路的潜力。这,才是能让星火燎原的真正希望所在。”

  张子枫彻底明白了沈墨白的意思。普及性的功法是基础,但顶尖的、可见的成功案例,才是激发无数人前赴后继、推动整个体系向前发展的最强动力。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沈墨白的目光更加不同:“我原以为你只是实力强横,没想到布局如此之深。筑基与立标,双管齐下。看来,人族未来,未必是一片晦暗。”

  沈墨白望向窗外,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路是人走出来的。总得有人,先为后来者,点燃那盏能看得见的灯。”

  而他自己,以及眼前这位未来的时间道主,所要探索的,则是那盏灯之后,更加浩瀚无垠的、属于法则与九级之上的未知世界。

  张子枫听着沈墨白关于“立标”的论述,抚掌大笑:“哈哈,有意思!当真有意思!为众生筑基,为后来者立标,沈兄,你这盘棋下得够大!”

  笑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追忆的、略显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甚至夹杂着点难以言喻的……猥琐?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沈墨白说道: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个人,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是个黑老大出身,灾变后凭着狠劲和运气也混到了八级,不过路子有点野,不成体系。”

  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忆那人的模样:“长得嘛,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说话做事总带着点市井混混的猥琐气,看上去上不得台面。但不知为何,我与他一见如故,竟成了难得的知己。那家伙……看事情的角度,刁钻得很。”

  沈墨白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能让张子枫称为“知己”的人,绝非凡俗。

  张子枫神色稍稍正经了些,眼神也变得有些悠远:“有一次喝酒,就我和他两人,他喝得有点多了,搂着我肩膀,喷着酒气说了一句让我至今印象深刻的话。他说:‘张老弟啊,别看咱们现在人五人六的,是个人物。但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咱们这条路,迟早要成为过去!咱们这些人,都他妈是过去的遗民!’”

  沈墨白目光一凝:“成为过去?什么意思?”

  “我当时也这么问他。”张子枫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那黑老大当时带着醉意却又异常认真的语气,“他打着酒嗝说:‘老弟,你还没感觉出来吗?早几年,天地间那股让人进化的能量是啥?是一锅大杂烩!甭管是啥属性,吸到身体里,都能让咱整体变强,让身体朝着一种纯粹的‘能量体’或者‘元素体’转化,那时候,厉害不厉害看的是谁吸得多,谁转化得快!’”

  “‘可现在呢?’他猛地一拍桌子,‘这锅大杂烩他娘的散了!分家了!金是金,木是木,火是火,还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变种!五花八门,各立山头!咱们这些老家伙,身体早就按照当初那锅‘大杂烩’定型了,好比一个模子烧出来的瓷器,现在你想把这瓷器回炉,只保留其中一种颜色,可能吗?非得砸碎了重练不可!但咱们这身子骨,这修为根基,能轻易砸碎吗?’”

  张子枫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他说,他感觉,未来的路,是属于那些在‘五花八门’时代才觉醒、或者天生就与某种单一属性极度亲和的新生代的。他们的身体从一开始就在适应和构建单一属性的能量结构,潜力无穷。而我们这些靠着‘大杂烩’能量塑造出来的旧时代产物,身体结构已经固化,想要再极致纯粹某一种属性,难如登天!迟早会被卡死在天花板上,成为被新时代淘汰的‘遗老遗少’。他说,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这番话,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在沈墨白心中炸响。

  能量属性的分化!对旧时代固化身体结构的淘汰!

  这比他预想的更加残酷和具象化!这不再是模糊的趋势,而是对现有几乎所有八级强者(包括他自己)根基的一次拷问!他们的身体是在“混沌能量”时期塑造的元素化之躯,如今面对属性分明的能量环境,就像是兼容机遇到了专业操作系统,必然会出现“水土不服”!

  那个看似猥琐的黑老大,竟然将这个问题看得如此透彻,一针见血!

  沈墨白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这知己……眼光的毒辣,超乎想象。”

  张子枫叹了口气,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收敛:“是啊。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我追求时空之道,看似超然,但我的根基又何尝不是建立在早期的‘混沌能量’之上?若天地能量彻底属性化、规则化,我这时空之道,是否也会因为根基的‘不纯’而遇到无法逾越的壁垒?未来的路,或许真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狭窄,也更加……令人绝望。”

  小屋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窗外羊群安详,而两人心中,却因一番来自远方的、看似粗鄙却直指本质的醉话,掀起了对自身道路根基的深刻反思与危机感。那个黑老大描绘的“遗民”未来,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所有旧时代强者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