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璃龙迷踪-《致诚》

  晨光熹微,辛诚踏着露水走进皇史宬。经过镜湖畔那一番机锋对话,他心中迷雾渐散,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钥匙。档案库内依旧弥漫着陈年墨香,但他今日的目光已与往日不同。

  他没有急于翻阅卷宗,而是先走向存放宗室玉牒的架阁。指尖划过一册册装帧华贵的谱牒,最终停在标注着“汉王系”的那一排。朱高煦,这位以勇武着称的皇子,在玉牒中的记载却颇为简略,只标注了封王时间、府邸位置及几位已知的子女。

  辛诚并不气馁。他转而走向另一排存放赏赐记录的架阁。这里记录着历年朝廷对宗室成员的赏赐,从田庄宅邸到珠宝古玩,事无巨细。他特意调阅了洪武三十五年至今,所有涉及汉王府的赏赐记录。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流逝。日上三竿时,辛诚终于在一份永乐七年的赏赐清单中发现了端倪。那是一份为庆贺汉王嫡子周岁而赏赐的礼单,其中提到一对“螭龙纹青玉佩”,备注“前朝古玉,纹样殊异”。

  “前朝古玉...”辛诚低声重复,指尖在这行字上轻轻摩挲。这与锁老七描述的“气势很足”的螭龙纹样隐隐吻合。他立刻取来纸笔,将这条记录仔细抄录下来。

  与此同时,沈青棠正在京城另一端的琉璃厂穿梭。这里是古玩字画的集散地,也是消息灵通之地。她换上了一身富家千金的装束,戴着帷帽,在一家家店铺中流连,看似随意地询问着关于前朝玉器的行情。

  “小姐若是喜欢古玉,小店前日刚收了一枚汉代螭纹璧。”一个精明的店主热情推介。

  沈青棠接过玉璧,指尖感受着温润的质地,状似无意地问道:“这螭纹倒是别致。我前些时候在一位贵人身上见过一枚玉佩,上面的螭龙气势更足,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样式。”

  店主仔细端详后道:“若是气势足的螭纹,多半是宋元时期的风格。前朝宫廷尚武,螭纹雕得威猛些。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这类纹样,如今多半只有王府里才敢用。”

  沈青棠心中一动,又逛了几家店铺,说法大同小异。螭龙纹虽非皇室专用,但雕琢得“气势足”的,确实多与几位权势显赫的亲王有关。

  午后,两人在约定的茶楼雅间碰面。辛诚将抄录的赏赐记录递给沈青棠,同时听她讲述了在琉璃厂的见闻。

  “赏赐记录中的螭龙玉佩,与锁老七所见信物在时间上吻合。”辛诚分析道,“而琉璃厂那些店家的说法,也佐证了这类纹样确实多出现在王府。”

  沈青棠抿了一口茶:“如此说来,汉王的嫌疑确实最大。但...”她放下茶盏,眉头微蹙,“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锁老七如此轻易就透露了玉佩线索,而汉王府的关联又这么明显地被我们查到。”

  辛诚颔首:“我也有同感。这背后或许另有隐情,汉王可能只是被推出来的幌子。”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明面上的线索指向他,我们不妨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至少要知道,他在这盘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沈青棠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将茶水注入辛诚的杯盏,声音却低了几分:“我们被盯上了。从皇史宬出来时就缀着的,刚才在楼下换了人。”

  辛诚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住口型:“几个人?”

  “至少两个,交替跟踪,很专业。”沈青棠的指尖在桌上轻轻划过一个特殊的符号,“其中一人的身法很特别,起落间轻盈得不可思议,像...纸鸢在风中飘荡。”

  纸鸢般轻盈的身法?辛诚将这个特征牢记在心。这可能是识别对方来历的重要线索。

  “是‘三爷’的人,还是汉王的人?”辛诚沉吟。

  “试试便知。”沈青棠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结账离开茶楼时,沈青棠故意将一方丝帕遗落在座位上。走出不远,她佯装发现,对辛诚道:“我帕子落在雅间了,你去取一下吧,我在前面的绸缎庄等你。”

  这是一个简单的试探。若跟踪者分头行动,说明他们的目标明确,分工细致;若只跟一人,则可能另有所图。

  辛诚会意,转身返回茶楼。取回丝帕的片刻功夫,他透过二楼的窗格向下望去,只见街对面一个卖梨的小贩正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货担,而更远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书摊前,目光却不时瞟向绸缎庄方向。

  两人都在原位,没有分头跟踪。辛诚心中有了计较。

  与沈青棠汇合后,他低声道:“他们没分头,看来是冲着我们两人来的。”

  沈青棠点头:“而且很沉得住气。”她借着在绸缎庄挑选布料的机会,从铜镜中观察着门外,“那个‘纸鸢’身法的,此刻不在附近,可能换班了。”

  接下来的半日,两人故意在城中绕行,时而在热闹的市集停留,时而在僻静的小巷穿行。跟踪者始终如影随形,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跟丢,也不过分靠近,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黄昏时分,辛诚与沈青棠回到住处附近。在一个十字路口,沈青棠突然加快脚步,拐进一条窄巷。辛诚则继续前行,仿佛毫无察觉。

  暗处,两个跟踪者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短暂的眼神交流后,那个扮作小贩的跟踪者快步跟入窄巷,而书生则继续尾随辛诚。

  窄巷幽深,两侧是高高的院墙。沈青棠走到巷子中段,突然转身,软剑已悄然出鞘,剑尖直指跟踪者的咽喉。

  “跟了一日,不累么?”她冷冷道。

  那“小贩”反应极快,身形暴退,同时从货担中抽出一柄短刀。但他快,沈青棠的剑更快,如影随形,始终距他喉头三寸。

  “谁派你来的?”沈青棠逼问。

  “小贩”闭口不答,短刀挥舞,招式狠辣,竟是军中搏杀之术。几个回合下来,沈青棠已试出对方内力深厚,路数刚猛,确与那夜祭坛下的蒙面高手一脉相承。

  另一边,辛诚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街口,突然停步转身,正好与跟上来的“书生”打了个照面。

  “阁下跟了在下一路,不知所为何事?”辛诚拱手,语气平和。

  那“书生”显然没料到辛诚会直接挑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子说笑了,在下只是顺路...”

  “从茶楼到琉璃厂,再到西市,如今又到此地,未免太顺路了。”辛诚打断他,目光如炬,“是汉王府派你来的,还是‘三爷’?”

  听到“三爷”二字,“书生”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如常,却没能逃过辛诚的“无想心域”。

  “在下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书生”拱手欲走。

  “且慢。”辛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螭龙玉佩的线索,我们已然知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书生”脸色终于变了,他深深看了辛诚一眼,不再伪装,转身快步离去,身形闪动间,竟流露出几分之前刻意隐藏的轻盈。

  辛诚心中了然,此人虽不是那个“纸鸢”身法者,但显然也精通某种轻功。

  当辛诚赶到窄巷时,打斗已然结束。沈青棠收剑而立,地上只留下一小滩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让他跑了。”沈青棠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身手不弱,对京城巷道极熟,被他从另一头脱身了。”她顿了顿,“不过,我伤了他的左臂,短时间内应该不能再动手了。”

  回到住处,天色已完全暗下。哑婆默默备好饭菜,又为沈青棠检查了是否受伤。

  烛火下,两人复盘今日所得。

  “跟踪我们的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势力。”沈青棠总结道,“那个‘纸鸢’身法者始终没有正面出现,可能是他们的头目,或者负责更重要的环节。”

  辛诚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下螭龙纹样:“明面上,所有线索指向汉王。但跟踪我们的人,听到‘三爷’时的反应,说明这个称谓对他们很重要。而汉王朱高煦,在兄弟中排行第二。”

  沈青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三爷’可能另有其人?汉王只是被推出来吸引注意的?”

  “未必如此简单。”辛诚沉吟,“或许汉王就是‘三爷’,或许‘三爷’是汉王麾下的重要人物,又或许...这是一个更复杂的局。”

  他想起那落拓文人的话——“找准那根基的薄弱处,轻轻一推,或许比直刺其心脏,更为有效。”

  “既然他们想让我们盯着汉王,那我们便如他们所愿。”辛诚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明面上,我们继续追查汉王这条线。但暗地里,我们要找出那个‘纸鸢’,查出‘三爷’的真实身份。”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春雨悄然而至。

  沈青棠看着跳动的烛火,忽然道:“那个‘纸鸢’身法,我似乎有些印象。义父生前曾提过,江湖上有一个神秘门派,其独门轻功‘飘絮功’,施展起来便如纸鸢飘荡,不着痕迹。只是这个门派早已销声匿迹多年。”

  新的线索,让原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更添了几分诡异。

  螭龙玉佩的迷雾之后,牵扯出的不仅是朝堂纷争,似乎还有江湖秘辛。

  辛诚吹熄烛火,房间陷入黑暗,唯有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无论对手是谁,无论这水有多深,既然我们已经涉入,便没有回头路了。”

  雨夜中,暗流更加汹涌。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