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香炉烧完了,该烧香的人上来了-《庶女的亡者清单》

  三日后,京都的天空阴沉得像是积压了千年的冤屈。

  一道明黄的圣旨,由宫中大太监李怀恩亲自护送,浩浩荡荡地冲开了林府门前凝滞的空气。

  那明黄的绸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凶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怀恩尖细的嗓音划破长空,每一个字都带着皇权不容置疑的威压。

  诏书的内容在围观的街坊邻里间掀起惊涛骇浪。

  礼部侍郎崔明礼,那个一手缔造了“哑魂庙”体系,将无数女子送入火海的罪魁祸首,以谋逆大罪伏诛,抄家灭族!

  遍布全国的哑魂庙,尽数查封!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诏书的最后一句——另设“听魂司”,专司勘察天下悬案,昭雪沉冤,首任执掌者,林府孤女,林晚昭!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立于庭院中央的素衣女子身上。

  她从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一跃成为了执掌生杀大权的朝廷新贵。

  这是何等泼天的富贵,何等惊人的逆转!

  然而,林晚昭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她静静地听着,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李怀恩念罢诏书,满脸堆笑地将那卷明黄圣旨高高捧起:“林执掌,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呐。”

  林晚昭缓缓上前,却并未伸手去接。

  她的目光越过圣旨,落在了庭中那座祭奠母亲的香炉上。

  炉内的香灰尚有余温,仿佛母亲三十年的血泪还未冷却。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圣旨的一角,而后,将它移到了香炉之上。

  “嘶——”

  金黄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华贵的明黄绸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丝焦糊的气味。

  “你……你这是做什么!”李怀恩大惊失色,险些将圣旨脱手。

  这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沈知远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晚昭,不可!”他看着那被火焰侵蚀的一角,声音里满是急切:“你不接?”

  林晚昭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要的不是权,是规矩。”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寒芒,直视着李怀恩身后那片象征着皇权的宫城魅影。

  “是从今往后,这天下,谁都不能再以‘命格’二字为由,理直气壮地去烧一个活生生的人!”

  话音落,她松开手。

  李怀恩如梦初醒,慌忙将圣旨收回,那一角焦黑,在他眼中竟比烙铁还要滚烫。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她烧的不是圣旨,是皇帝赐予的枷锁。

  她不要这恩典,她要的是审判。

  当夜,林晚昭遣散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进了府中那间久已废弃的铸铁房。

  她取出母亲那根被烧得只剩最后一小截的银簪,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

  银是旧的,火却是新的。

  她亲手拉动风箱,火光映照着她汗湿的侧脸,眼中没有半分迷茫。

  银汁在高温下缓缓熔化,像一滴滚烫的泪。

  她将其倒入早已备好的模具之中,只听“嗤”的一声,水雾蒸腾。

  一枚崭新的小印,在她手中渐渐冷却成型。

  印文只有六个字,是她亲手所刻——魂归人,香敬天。

  魂,当归于人身,而非祭品;香,当敬畏上天,而非用以交易。

  她手持这枚尚带着余温的“断香印”,走入镜渊堂。

  堂中那面巨大的铜镜,依旧幽深如渊。

  她从暗格中取出那本染满血腥的《香嗣录》正本,翻开扉页,朱红的印泥鲜艳如血。

  她举起断香印,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那六个字,深深地烙印在了记录着百名听魂女子命运的册录之上,将过往的一切,彻底斩断。

  她将《香嗣录》重新封入镜中暗格,就在铜镜合拢的瞬间,一道缥缈的、几乎透明的影子在镜面上浮现。

  那是前任听魂者,那个在火海中将“逆火”种子渡给她的女人。

  亡魂的嘴唇无声开合,一道微弱的意念直接传入林晚昭的脑海:“自此,听魂者……不再为炉,而为耳。”

  不再是盛放冤魂、等待燃烧的香炉,而是聆听世间不平之鸣的耳朵。

  林晚昭缓缓闭上眼,一手抚上冰冷的镜面,仿佛在与那个逝去的灵魂交叠。

  “我娘烧了三十年的香,拜了三十年的神佛。”她轻声低语,既是回答,也是宣告,“今天,轮到我来定这根香,该怎么烧。”

  第二日,红绡将连夜审讯得来的各地香婆残党供词,整理成厚厚的一本册子,呈交上来。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们如何挑选、控制、献祭听魂女子的罪行,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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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不,执掌大人,”红绡改了口,眼中却满是担忧,“这些东西,直接交给刑部吗?”

  “不。”林晚昭接过册子,翻了几页,便将其合上,“在府里辟一间祠堂出来,就叫‘亡名堂’。”

  “亡名堂?”

  “将《香嗣录》上那一百位听魂女子的名字,一一刻成牌位,供奉进去。”林晚昭的指令清晰而冷静,“每日供奉一盏清茶,不焚香,不跪拜。”

  她顿了顿,看着红绡不解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了,她们不是需要祭品的鬼神,她们是证人。我们要查的,不是鬼,是人心。”

  当夜,亡名堂布置妥当。

  一百个黑漆木牌位整齐排列,上面刻着的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没有香火缭绕,只有清茶一盏,气氛肃穆而悲凉。

  林晚昭独自一人立于堂中。

  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那枚已经与血肉融为一体的“归魂印”。

  她取出听魂针,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将一滴鲜血引出,点在针尖之上。

  随即,她以血为引,以针为媒,开始逐一轻点那些牌位。

  每点一个牌位,她脑中便会涌入一股庞杂而混乱的执念,那是每一个女子临死前最深的怨与痛。

  她的脸色一分分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在安抚,也是在承受。

  她在用自己的血,自己的意志,去平息那百道灵魂最后的嘶吼。

  当第一百个牌位被点过之后,林晚昭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她摊开手掌,只见那枚原本盘踞在整个手腕、狰狞如鬼面的“归魂印”,此刻竟暗淡了许多,繁复的灰黑纹路已经退至掌心,凝聚成一小块不再扩张的印记。

  百魂的执念,终被安抚。

  沈知远带着一身夜露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眼中满是心疼:“你又何苦如此?”

  “这是我该做的。”林晚昭摇了摇头,气息虽弱,眼神却愈发明亮。

  沈知远叹了口气,递过一张纸条:“宫里传出的消息。今日下午,陛下密召了李怀恩。”

  林晚昭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听魂司可查百官,但不得涉宫闱。

  “呵。”一声冷笑,自她唇边逸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他怕的不是香火,他怕的是真相。”

  他怕这把火,最终会烧到他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林晚昭回到书房,借着烛光,看向自己的袖口。

  衣袖之下,那株名为“逆火”的嫩芽,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株半寸高的小苗。

  苗顶之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奇异的白花。

  那花瓣层层叠叠,不似凡物,更像是用最纯净的灰烬压缩而成,带着一种死亡尽头重生的决绝。

  她找来一个素雅的青瓷小盆,小心翼翼地将逆火连带着自己的一丝血肉移栽其中,置于案头。

  她轻轻抚摸着那灰白色的花瓣,对沈知远,也对自己说:“从今往后,这花活一日,听魂司便开一日。它若死了,我也该退了。”

  权力不是永恒的,真相才是。她给自己设下了最后的界限。

  深夜,李怀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林府后门。

  他脱下了那身惹眼的太监官服,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短衫,脸上再无白日的谄媚,只剩下凝重。

  他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递给了林晚昭。

  信纸是上好的宣纸,上面却空无一字,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林晚昭接过信,指尖触碰到那血迹,一股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气息瞬间传来。

  她回到房中,从一个漆盒里捻起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血迹之上。

  那是她用焚毁的《香嗣录》残页和安抚百魂后脱落的死皮制成的“断念灰”。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灰末落在血迹上,竟如墨入水般迅速散开,那滴血迹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蜿蜒游走,最终化作一行触目惊心的小字:

  香尽人灭,新主将立。

  一股寒意从沈知远的背脊升起。

  这是警告,更是威胁!

  崔明礼死了,但他的党羽还在,那个藏在幕后的庞大势力,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听魂者”,下一个可以被他们掌控的祭品!

  然而,林晚昭的脸上非但没有惊恐,反而绽开了一抹极尽玩味的笑容。

  “他们还在找下一个我?”她轻声反问,眼中跳跃着比炉火更炽热的战意,“好啊,我等着。”

  她随手将信纸投入一旁的火盆之中。

  火焰“轰”地一下腾起,将那行字吞噬殆尽。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她清丽而决绝的脸庞,眼中未熄的战意,足以燎原。

  数日后,听魂司的牌匾,在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正式挂起。

  没有鞭炮齐鸣,没有官员道贺,只有黑底金字的“听魂司”三个大字,在略显阴沉的天光下,透着一股森然的威严。

  百姓们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他们想看看,这位从火海中走出的女子,这位传说中能听见死人声音的新任执掌,究竟是何模样。

  午时三刻,大门洞开。

  林晚昭缓缓走出。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常服,未着官袍,未戴官帽,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束起,孑然而立,仿佛不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官员,而是一个前来申冤的苦主。

  她手中,拿着一卷陈旧的卷宗。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走到门前早已备好的火盆旁,没有说一句官样文章,只是将那份卷宗,投入了火焰之中。

  那是听魂司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旧法体系下的最后一份冤案卷宗。

  火光升腾,映着她平静的脸庞。

  她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对着所有竖起耳朵的百姓,轻声说道:

  “这根香,不烧给鬼,不烧给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麻木、或敬畏的脸。

  “只烧给——还活着的人。”

  说完,她再不多言,转身走入听魂司那深邃如渊的大门之内。

  在她转身的刹那,无人看见,她袖中青瓷小盆里的逆火,悄然绽放了第二朵灰白色的花。

  门外,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而林府镜渊堂深处,那面巨大的铜镜之上,前任听魂者的亡魂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仿佛在等待,也在观望,等待着下一个,能听见死人声音的女孩,也等待着第一个,敢为死人叩响这扇大门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