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娘,我听见你说“不”了-《庶女的亡者清单》

  地宫的潮气裹着石砖的冷意漫过足踝,林晚昭的脚步顿在原处。

  她望着黑暗中逐渐凝出的灰影——那是个着青衫的老者,眉峰间有道旧疤,左袖空荡荡垂着,正是她在文魄灯里见过的老祖宗贴身幕僚。

  “您是...”她指尖微颤,愿核在掌心发烫。

  “守灯人,”老者的声音带着亡魂特有的沙哑,却比任何活人声线都清晰,“当年老夫人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若有一日晚昭能破了影囚阵,便告诉她——‘藏好耳朵’那句话,是怕她太早听见‘不’。”

  林晚昭的呼吸突然顿住。

  记忆如潮水翻涌: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血沫混着话气喷在她脸上,“昭儿,藏好你的耳朵...”那时她以为是要藏起听魂的异能,可此刻老者的话像一把钥匙,“她不是让你顺从,是怕你太小,听见太多‘不’字就认了命。”

  眼泪砸在愿核上,溅起细碎的光。

  林晚昭忽然笑了,又哭,“原来...原来她是要我学会说‘不’。”

  “承契的时辰到了。”老者的身影开始消散,“影渊在井底,要与愿核共鸣,需以魂为引。”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闷响。

  林晚昭转身,见那守了影井三十年的哑僧正跪在青石板上,额角抵着地面,每一下叩首都撞得石屑飞溅。

  他枯瘦的手拍了拍地,指向井边——那里不知何时摆好了七盏青铜灯,灯油泛着幽蓝的光。

  “你...”林晚昭蹲下身,触到他掌心的老茧,“不必...”

  哑僧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着灼灼的光。

  他突然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画出扭曲的符阵。

  林晚昭这才看清,那些符纹竟与影钥上的刻痕如出一辙——是影渡阵。

  “哑僧!”她想拉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他指了指井底,又用带血的手指在地上写:父...归...

  林晚昭猛然想起族史里的只言片语——影井守墓人一脉,百年前曾是林家护院,因主母遭难,全族被污通敌,唯余襁褓中的婴孩被老祖宗救起。“你是...”她喉咙发紧,“你父亲的魂魄,困在影渊里?”

  哑僧重重点头,又指向愿核。

  他比划着:燃我魂,引影渡,你入渊,我父归。

  林晚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听见井底传来呜咽,像是无数魂魄在哭,又像是归墟钟的裂痕里漏出的风。“值得么?”她哑声问,“三十年守井,换这一瞬?”

  哑僧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林晚昭——那里,愿核的光透过衣襟,在她心口映出暖黄的斑。

  林晚昭深吸一口气。

  她解下外袍铺在哑僧膝头,又将鬓间最后一支木簪拔下别在他发间。“若见你父亲,替我问声好。”她说,“就说...林家养大的孩子,从不会负人。”

  哑僧的手在地上重重一按,影渡阵腾起幽蓝火焰。

  他的身影开始虚化,像被风吹散的纸人,却在消散前用尽最后力气推了她一把。

  林晚昭踉跄着跌向井边,耳畔传来他含糊的“嗬嗬”声,像是用尽三十年光阴攒下的最后一句“走吧”。

  井底的黑暗张开怀抱。

  林晚昭坠落时,愿核突然从掌心浮起,在她头顶旋出银河般的光带。

  七道黑链破风而来,缠上她的手腕、脚踝、脖颈——是心渊咒的锁链,是当年老祖宗为镇住百鬼怨气设下的血契,是王氏用来操控林府的毒咒。

  “我不逃了。”她望着链上凝结的怨魂哭脸,轻声说,“这契,我愿承。”

  黑链穿透掌心的瞬间,剧痛如万蚁噬骨。

  林晚昭咬碎了唇,却笑出声——原来疼到极致时,连眼泪都是烫的。

  愿核的光突然暴涨,将黑链灼得滋滋作响,那些被困在链里的魂魄发出欢呼,化作星火钻进她的影子。

  “女儿。”

  熟悉的声音自光中传来。

  林晚昭抬头,看见母亲站在愿核中央,月白衫子纤尘不染,鬓边木簪闪着温润的光。“这次,轮到你说‘不’了。”母亲的手抚过她的脸,和幼时哄她睡觉的温度一模一样。

  “不。”林晚昭对着黑链说,“不。”对着井底的怨气说,“不。”对着三十年的委屈、二十年的思念、王氏的阴谋、燕王的刀兵说,“我偏不。”

  愿核在她掌心炸裂成金芒。林晚昭听见百里外的动静——

  京都城头,沈知远正攥着京防布防图,突然捂额踉跄。

  他脚边的影子里,一道黑链若隐若现,却在触及他脚踝时突然断裂,惊得他抬头望向地宫方向:“晚昭?”

  京防副将腰间的符咒“腾”地烧起来,他手忙脚乱拍打火苗,却见灰烬里浮出半枚林府暗纹——原来那道镇住他心渊咒的符,竟是王氏塞的。

  燕王府后宅,老仆李伯正给燕王煮参汤,突然跌碎汤碗。

  他捂着太阳穴嘶吼:“我记起来了!

  我是林府逃奴,当年夫人救过我女儿...王氏逼我在酒里下毒...“

  林晚昭自影渊睁眼时,掌心的愿核已化作一枚金印,烫进心口。

  她摸了摸还在渗血的掌心,那里的黑链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金丝缠绕的“昭”字。

  归墟钟的轰鸣自远而近。

  林晚昭望向城南——那里的火光更盛了,燕王的旗帜已经能看清玄色的狼头。

  但此刻她听见更清晰的声音:归墟钟的裂痕里,有婴儿的啼哭,像第一声春芽破土,像第一缕晨光破夜。

  “契焚,愿生。”她喃喃重复着钟里的低语,转身走向地宫出口。

  台阶上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清亮。

  林晚昭刚踏出地宫,九盏文魄灯突然齐燃。

  原本幽黑的火焰转作鎏金色,像九轮小太阳,顺着她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投下金斑。

  守夜人正跪在阶下,他布满老茧的手触到金斑的瞬间突然一颤。

  他抬头望向林晚昭,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灯...灯变了颜色...”

  林晚昭没有停步。

  她望着城南的火光,又摸了摸心口的金印。

  风卷着桃花落在她肩头,她轻声说:“娘,我听见你说‘不’了。”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归墟钟的碎片正缓缓升起,在夜空中拼成新的形状。

  婴儿的啼哭越来越清晰,像是在说——

  “愿者已至,万魂待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