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夜 ?-《玫瑰褶皱里的他和他》

  山里的天气,像阿澈的心情一样,说变就变。

  清晨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午后,天际便堆积起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山峦之上,空气也变得闷热而潮湿,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安。

  陆沉舟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无论是天气,还是……那个正趴在他书房地毯上,用他的金笔在昂贵打印纸背面涂涂画画的少年。

  “要下雨了。” 他淡淡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嗯呐!(′?w?`)” 阿澈头也不抬,专注于他的“大作”,“山里的雨可大啦!哗啦啦的,像天上有人在泼水!不过下过雨之后,山里会长出好多好多蘑菇! 五颜六色的,有些好看但不能吃,吃了会看见小人跳舞哦!(⊙?⊙)”

  陆沉舟:“……” 他决定忽略关于“看见小人跳舞”的部分。

  “林舟。” 他按下内线,“下午的户外巡查取消,改为室内设施检查。”

  “是,陆总。”

  安排完工作,陆沉舟重新坐回书桌后,试图将注意力拉回一份关于海外市场拓展的可行性报告上。然而,窗外的风声似乎越来越急,搅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他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个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的身影。

  阿澈似乎完全没被天气影响,他画完了画,又开始摆弄那只小玉兔,把它放在地毯上,假装它正在跳跃、吃草,嘴里还配着音:“小白兔,白又白,蹦蹦跳跳真可爱……(他自己编的苗语调子)”

  那幼稚的举动和哼唱,与书房里严肃冰冷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陆沉舟从未体验过的、带着点烦人却又让人无法真正生气的背景音。

  下午三点,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急躁的鼓点 。天空被厚重的雨幕笼罩,能见度迅速降低,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狂风卷着雨水,在山谷间呼啸,听起来竟有几分骇人。

  陆沉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这样的暴雨,即使在城市中也属罕见,更别说在这深山之中。他起身,再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哇!真的下大雨啦!?(????)?” 阿澈也爬了起来,跑到窗边,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好奇地看着外面,“好大的雨呀!比我们寨子里最大的雨还要大!”

  他的语气里带着兴奋,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

  陆沉舟看着他被玻璃压得扁扁的鼻子和好奇睁大的眼睛,刚想说什么,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担忧:“陆总,气象局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局部地区可能有山体滑坡的风险。我们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所有户外活动均已暂停,客人都已回到室内。”

  “嗯。” 陆沉舟颔首,“确保所有设施安全,尤其是靠近山体的区域。”

  “是。” 林舟应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趴在窗边的阿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阿澈少爷的房间……窗户似乎没有关严,可能需要去处理一下。”

  阿澈闻言,立刻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Д?)! “我、我早上想通风来着……后来忘了关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对林舟道:“你去处理。”

  林舟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和窗外喧嚣的雨声。

  阿澈似乎有点不安起来,他不再看雨,而是在书房里踱步,铃铛声也变得有些杂乱 。他时不时看看窗外,又看看陆沉舟,欲言又止。

  “怎么了?” 陆沉舟察觉到他异样的安静。

  “陆沉舟……” 阿澈停下脚步,小声说,“这么大的雨……山里的小动物会不会没有地方躲雨呀?小鸟的巢会不会被风吹掉?小兔子会不会被淋生病?(???︿???)”

  陆沉舟微微一怔。他考虑的是山庄的安全、客人的安抚、可能的损失。而阿澈担心的,却是山里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生灵。

  这种纯粹的同理心,让他感到陌生,又有些触动。

  “物竞天择。” 他给出了一个冷酷却符合自然法则的答案。

  阿澈的嘴巴立刻撅了起来,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它们那么小,那么可爱,淋雨了多可怜呀!(;一_一)”

  他闷闷不乐地坐回沙发角落,抱着膝盖,不说话了,只是望着窗外的暴雨发呆,侧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陆沉舟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那套坚固的“物竞天择”理论,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他沉默地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厨房:“送一杯热牛奶过来,多加蜂蜜。”

  当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奶香和甜味的牛奶被送到阿澈面前时,他惊讶地抬起头 (⊙?⊙)。

  “喝了。” 陆沉舟言简意赅。

  阿澈看着那杯牛奶,又看看陆沉舟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之前的落寞一扫而空。“给我的吗?谢谢陆沉舟!你最好啦!???( ˊ?ˋ )???”

  他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甜香的液体似乎驱散了他因担忧小动物而产生的不安,脸上重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 。

  陆沉舟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红的小脸和满足的喟叹,心底某个角落,也仿佛被这杯热牛奶熨帖了一下。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傍晚时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山庄的电力系统在雷电的干扰下,变得有些不稳定,灯光闪烁了几下。

  阿澈对闪烁的灯光似乎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地往陆沉舟的方向缩了缩。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舟甚至没来得及敲门就闯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陆总!靠近后山的那段景观栈道,发生了小范围的山体滑坡!虽然没伤到人,但栈道部分被掩埋,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阿澈,才继续道:“而且我们巡查时发现,阿澈少爷养在客房阳台上的那几盆……呃,野草,好像被风吹下去,掉到滑坡区域附近了。”

  那是阿澈前几天从山里挖回来的,据说是可以驱蚊安神的草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天都要浇水照料。

  阿澈一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了 (;?Д?)! “我的草草!!”

  他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陆沉舟一把抓住手腕。

  “你去哪里?” 陆沉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我的草草掉下去了!我要去救它们!(′;w;`)” 阿澈急得眼睛都红了,用力想挣脱陆沉舟的手,“它们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阿婆说它们很珍贵的!”

  “外面很危险,滑坡可能还在继续。” 陆沉舟紧紧抓着他,力道之大,让阿澈根本无法挣脱,“几棵草而已,不值得。”

  “值得!它们值得!(`□′)╯” 阿澈第一次对陆沉舟露出了近乎愤怒的表情,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用力挣扎着,“你放开我!那是我的草草!它们对我很重要!”

  陆沉舟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和激动的样子,眉头紧锁。他不能理解,几棵随处可见的野草,何以让阿澈如此失态。

  “林舟,看好他。” 陆沉舟对林舟吩咐道,然后松开了阿澈的手腕,转身拿起通讯器,开始冷静地指挥抢险和警戒工作,确保不会再有人员靠近危险区域。

  阿澈被林舟拦着,根本无法冲出书房。他看着陆沉舟冷静指挥的背影,听着窗外丝毫没有停歇意味的暴雨,绝望地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

  那哭声很小,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了陆沉舟的耳膜。

  他结束了通讯,书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阿澈压抑的啜泣声。

  陆沉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他习惯了用逻辑和规则解决问题,但阿澈的眼泪,显然不在他能解决的范畴之内。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澈。

  阿澈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那是……那是‘月华草’……很难找的……阿婆说,它只在月圆之夜开花……香味能让人做好梦……我、我想找来……放在你房间里的……(;′д`)ゞ”

  他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道。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

  原来……那几棵他眼中的“野草”,是阿澈想用来……让他做好梦的?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像这窗外的暴雨一样,瞬间冲垮了他内心的堤坝。有错愕,有动容,还有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心脏被紧紧攥住的感觉。

  他沉默地看了阿澈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林舟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出了书房。

  “陆总!您去哪里?外面危险!” 林舟急忙喊道。

  陆沉舟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阿澈也愣住了,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在阿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陆沉舟生气离开了的时候,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带着一身浓重湿气和寒意,陆沉舟去而复返。

  他的头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昂贵的西装外套和衬衫也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身形轮廓。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模样堪称狼狈。

  然而,他的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株沾满了泥浆、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绿色植物 。植物的根部还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泥水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污渍。

  他走到阿澈面前,将那几株狼狈不堪的“月华草”,递到他眼前。

  “是不是这个?” 他的声音因为冒雨疾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但语气依旧平静。

  阿澈彻底呆住了,他看看那几株失而复得的草,又看看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一样的陆沉舟,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口⊙)!

  他……他刚才……是冒着这么大的雨,去滑坡的危险区域……帮他把草捡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阿澈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他的眼圈再次红了,但这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滚烫的情绪。

  他猛地扑上前,不是去接那几株草,而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陆沉舟湿透的、冰冷的腰身 。

  “陆沉舟……你这个大笨蛋!(;′??Д??`)”

  他把脸埋在陆沉舟湿冷的胸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和心疼。

  “谁让你去的!那么危险!万一你被石头砸到怎么办!万一你掉下去怎么办!草没有了可以再找,你没有了怎么办啊!大笨蛋!大笨蛋!(`′)┌┛〃”

  陆沉舟的身体,在阿澈抱住他的那一刻,彻底僵住了。

  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微微的颤抖。那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责备,像一道道暖流,冲击着他冰冷的心脏。胸前传来的湿热感,分明是阿澈的眼泪,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胸口发疼。

  他垂在身侧的手,僵硬地动了动。他从不与人如此亲密接触,更别说拥抱。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

  但是……

  他感受着怀里这具温暖、柔软、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听着那带着浓浓鼻音的、一声声的“大笨蛋”,那只抬起的手,最终,却缓缓地、有些笨拙地,落在了阿澈的后背上,轻轻地、生疏地拍了两下 。

  “……闭嘴。”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却没有任何威慑力。

  站在一旁的林舟,已经彻底石化了。他看着相拥的两人(虽然其中一个浑身湿透僵硬得像木头),看着老板那从未有过的、堪称“温柔”的拍背动作,看着地毯上那摊泥水和奄奄一息的草……

  他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从阿澈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变得魔幻了。

  阿澈被陆沉舟生疏地拍着背,哭得更凶了,但这次是劫后余生的宣泄,是感动的洪流。他紧紧抱着陆沉舟,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陆沉舟……谢谢你……谢谢你……(*′?`)~?”

  陆沉舟没有回应,他只是任由阿澈抱着,感受着胸前那片被泪水濡湿的冰凉,以及背后那只小手传来的、固执的温暖。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狂风呼啸。

  但书房里,这个湿透的拥抱,却仿佛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不安。

  陆沉舟想,或许……偶尔失控一次,违背一下规则,也并不全是坏事。

  至少,怀里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家伙,此刻是温暖的,是真实的。

  而他冰冷了三十多年的世界,似乎也因为这份温暖和真实,正在加速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