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行锦字破冰来,万种心花笺上开-《细雨微风》

  陈武桢站在邮局前,手里捏着那封带着体温的信。

  信封上是柳晴雯学校的地址,他盯着看了许久,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那里还沾着一点煎饼的油渍,是父亲今早打包时不小心蹭上的。

  寄信的动作很干脆。

  信落入邮筒的刹那,陈武桢忽然想起父亲塞钱时粗糙的手指,和那句吃饭别省。耳边似乎又响起母亲在电话里的诉说,流水线上的时间走得慢。

  转身时,书包里传来铁盒的轻响——那里锁着柳晴雯所有的来信,每次回家,陈武桢都会随身携带,无论放到哪里,只要一离开陈武桢就不放心。

  风吹起校服下摆。

  陈武桢迈步向学校走去,脚步比来时沉重,却又比往日坚定。

  ……

  晴雯:

  展信时,我的手在抖。

  窗台上的迎春花已经谢了,我几乎要以为信箱再也不会吐出你的字迹。这些天每次经过传达室,都要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铁皮柜,传达室的老王头大概早看穿了我的心思,今天终于喊住我:陈武桢,有你的!

  信封比往常薄,我捏着它穿过操场,阳光突然变得很烫。拆开看到那句唉!你怎么把信简的这么多,钢笔水晕开了一点,像是你写信时叹气呵湿了纸。

  我对着那段看了很久。

  你写的吾不希望有汝,文言不像文言,白话不像白话,可偏偏让我心尖发颤。最近确实疫情严重,我们学校每天都要量三次体温。但你知道吗?最让我喉咙发紧的不是发烧,是收不到你的信。

  你抄的歌词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寄来 写满中文的对白时,有点看不懂,晴雯,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跟不上你的脚步,这个歌词是不是还有后半段,可否告诉我那首歌的名字,我也好去查找,不明白你为什么只抄前半段——后半段的歌词“太烫嘴”,是不是?哈哈。

  分班后张博海和我邻班,我们又可以一起打球了,只不过他最近好像受女孩子的影响,成绩有点下滑。

  英语谚语我还你一句:

  Distance 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

  (远方有心动)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阿陈

  2003年5月1日

  (信纸最下方有极淡的铅笔痕,对着光才能看清:等夏天 等永远 等誓言)

  ……

  柳晴雯已经盯着传达室的铁皮窗整整七天了。

  每天课间操结束,她都会绕到校门口的布告栏前,假装看月考成绩,余光却死死锁住那个墨绿色的信箱。传达室老王头每次抬头,都能看见这个扎马尾的姑娘在门口徘徊,裙摆被春风吹得微微晃动。

  第五天时,她甚至开始数步数。

  从教学楼到传达室正好二百三十七步。如果走得太快,会被同学笑话;走得太慢,又怕错过取信时间。她在这段路上来回丈量,鞋尖磨破了操场边的蒲公英,白色绒毛沾在袜子上,像一个个未兑现的愿望。

  第七天的阳光特别刺眼。

  柳晴雯正低头踢着小石子,突然听见老王头沙哑的嗓音:丫头,别晃了!老人从窗口推出一个信封,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信封很薄,却沉甸甸地压在手心。陈武桢的字迹比往常潦草,两个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像是写信人急着封口。她突然不敢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拆开,转身跑向紫藤花架——那是她专属的读信圣地。

  信纸展开时带着阳光的温度。

  读到我几乎要以为信箱再也不会吐出你的字迹时,她不小心掐断了手边的紫藤花茎。汁液染在指尖,和她常用的蓝墨水一个颜色。当看到心尖发颤四个字,花瓣似的红晕立刻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歌词那段让她笑出声。

  这个呆子...她咬着下唇轻喃,手指却诚实地抚过那句的调侃。原来他也会去查歌词,也会为半截诗句辗转反侧。风把信纸吹得哗啦响,她慌忙按住,突然发现纸背有极浅的铅笔痕——

  对着阳光仔细辨认,那行小字渐渐清晰:等夏天 等永远 等誓言。

  柳晴雯猛地合上信纸,又急急展开。这次她发现信末日期旁还有个墨点,放大看竟是颗歪歪扭扭的小爱心,像是某人涂改多次后放弃掩饰的产物。

  放学铃响时,她仍坐在花架下。

  信纸已经起了毛边,那句Distance 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被她的指甲无意识划出细痕。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摸出随身带的歌词本,在《爱琴海》后半段歌词旁,用力画了个箭头:

  说爱 我却没有勇气猜

  沙滩棕榈连着海

  思念飞出了窗外

  一直假装你还在

  想象你就在门外

  字迹比平时深,几乎力透纸背。合上本子时,一片紫藤花落在字上,像滴迟来的注解。

  ……

  柳晴雯又忍不住翻出那封期盼已久的信。

  再次拆信时,她的手指居然还会微微发抖。

  信纸再次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水香飘出来。当看到我的手在抖这几个字时,她突然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周围的同学都在埋头做题,只有她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像停驻的蝶翼。

  读到吾不希望有汝时,她的耳尖倏地红了。这是她上次故意写的半文不白的句子,没想到被他这样郑重其事地提起。钢笔水晕开的地方被她用指尖轻轻摩挲,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他写信时的温度。

  看到陈武桢困惑歌词的后半段,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课桌下的双腿不自觉地轻轻晃动,白色球鞋的鞋尖在地板上敲出欢快的节奏。

  她立刻翻出笔记本,撕下一张最漂亮的浅蓝色信纸。钢笔吸墨水时太急,溅了两滴在虎口,也顾不上擦。

  写回信的速度比做数学题快十倍。

  字迹比平时潦草,却透着雀跃。写到张博海的部分时,她歪着头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们班也有早恋的,最近被班主任约谈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信里提及这样敏感的话题。

  信纸背面,她工整地抄下那几句词:等夏天 等永远 等誓言

  柳晴雯写着几句话时专门换了一根不下水的笔芯,只在信纸上留下字迹,不仔细是看不到的。就像她内心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