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纪念碑前的沉默-《三国:第一革命集团军》

  马车停在了许都的中心广场上。

  这里曾是前朝的宗庙旧址,如今,一切旧日的痕迹都已被抹去。

  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石碑,拔地而起。

  它通体由灰白色的花岗岩砌成,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一种直刺苍穹的,沉默的力量。

  荀彧走下马车,被迫仰起头。

  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睛,看清了石碑正面,那八个用鲜血般的朱砂填满的,铁画银钩的篆字。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人民英雄?”

  荀彧在心中咀嚼着这个无比陌生的词汇。

  英雄。

  在他近乎一生的认知里,英雄是卫青,是霍去病,是那些为君王开疆拓土,封妻荫子的王侯将相。

  何为“人民”?

  一群连自己姓名都未必会写的泥腿子,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黔首,一群在史书上连一个标点都不会拥有的蝼蚁。

  他们,也配称英雄?

  李峥没有解释,只是带着他,缓缓走向石碑的基座。

  离得近了,荀彧才看清。

  那巨大的,环绕着纪念碑的黑色大理石基座上,镌刻着的,不是歌功颂德的碑文,也不是繁复华丽的纹样。

  是名字。

  无穷无尽的,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些名字,从基座的顶端一直延伸到地面,每一个都只有指节大小,却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一支沉默的军队。

  “这里刻着的,是从安平起义至今,每一位牺牲的赤曦军士兵,每一位牺牲的同泽会会员的名字。”

  李峥的声音很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

  “有名有姓,籍贯可查,生平可溯。”

  荀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名字所吸引。

  他看到了许多粗鄙的名字。

  “铁牛”、“狗剩”、“二蛋”。

  这些名字,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份朝廷的功劳簿上,甚至连被县衙的胥吏正眼看一次的资格都没有。

  可在这里,它们被工匠用最精湛的手艺,一笔一划,郑重地刻在了这象征着国家最高荣誉的纪念碑上。

  与那些同样牺牲的,出身士族的干部,并列在一起。

  不分高下,不分贵贱。

  “他叫王二狗,冀州人,原本是个佃户。”

  李峥伸出手,指着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

  “分到田地后的第一年,为了保护乡亲们的秋收,死在了乡团的屠刀之下。他死的时候,怀里还死死抱着两捆谷穗。”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指向另一个名字。

  “她叫李秀英,是个女宣传员,洛阳人。为了掩护群众转移,她引开了敌人的骑兵,最后被乱箭射死在山坡上。找到她的时候,她手里还攥着半张没发完的传单。”

  “他们,都是英雄。”

  李峥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平淡的话语,听在荀彧耳中,却不啻于一声声振聋发聩的惊雷!

  他一生所学的“名教”、“大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脆弱,如此的荒唐!

  李峥缓缓转过身,看着脸色已然一片煞白的荀彧。

  他平静地,回答了昨夜那个终极的疑问。

  “文若先生,你问我,所图为何,是不是为了那个位子。”

  “我告诉你。”

  “我若为帝,此碑之上,便该刻‘开国功臣’,该刻‘李氏忠良’。”

  “但此碑,刻的是‘人民英雄’。”

  李峥伸出手,缓缓抚过那片冰冷的,刻满了普通人名字的石墙,眼中带着一种荀彧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敬意。

  “因为这个国家,非我一人之国。”

  “而是千千万万个他们,用生命与鲜血,共同铸就的国家!”

  “我李峥,包括未来的任何一任执政官,都非国家之主,而是全体人民推举出来,为他们服务的仆人!”

  “权力,来自人民!”

  “牺牲,为天下同胞!”

  “而非,为一家一姓!”

  轰——!

  荀彧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脑海,都在这一刻轰然炸裂!

  他所坚守了一生的,那座名为“君臣父子,纲常伦理”的信仰巨塔,在“权力来自人民”这句石破天惊的宣言面前,被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从根基处,彻底摧毁!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也学着李峥的样子,轻轻触摸着那些冰冷的名字。

  王二狗。

  李秀英。

  ……

  他一生为之奋斗的“汉室”,可曾为任何一个死去的普通士兵,立过这样一座碑?

  他所忠于的“君主”,可曾记住过任何一个为他战死的子民的名字?

  没有。

  从来没有。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眼中,死去的士兵,不过是战报上一个冰冷的数字。

  他们的死亡,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的忠诚,是天经地义的。

  可在这里,每一个牺牲,都被铭记。

  每一个忠魂,都被尊重。

  “为国”而非“为君”。

  为“集体”而非“为个人”。

  这种宏大叙事的重构,这种将“忠君”思想,彻底升维为对国家、民族与全体同胞的“忠诚”……

  其格局之宏大,其境界之高远,彻底击溃了传统忠君思想那深入骨髓的狭隘与自私!

  这一刻,荀彧的情感,理性,乃至灵魂,都被这种前所未有的集体叙事,彻底征服。

  他久久地伫立在碑前,一言不发。

  风吹过广场,扬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了那面高高悬挂在纪念碑顶端的,赤色的旗帜。

  许久。

  许久。

  荀彧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被颠覆后的茫然。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根本的问题。

  一个关乎于“道统”与“法理”的,最后的疑问。

  “废千年之帝制,行此史无前例之共和……”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成功?”

  “这不合礼法!”

  “名不正,则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