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真假兵假亦真来真亦假 部队和小西山都不是家-《走出小西山》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指的是一个人道德品质的形成过程。而树木的生长,才是“时间分布和历史积累”。早在三百年前山东登州府董氏兄弟到来之前,大、小西山一带还是蛮荒之地,森林覆盖野兽成群。有了人居之后,不断伐木开垦,逐渐放出沙龙,形成大、小西山两座沙岗子。植树造林防风固沙,已经积重难返不治。大队张书记带领盐场群众营造的九条防护林带,只在一个时期对农田起到了有限的保护作用。要想真正锁住腾飞的沙龙,靠人力仍无能为力杯水车薪。

  小西山的西沙岗子逐年南移,堵住了大西山的通道。大伙儿不断翻新旧房,拉沙子垫房基。沙岗子被挖平,露出下面的原始地貌。大西山大沙岗子,被大北风推到了大西山南海底,又刮出几口无主棺木,无疑是董家先人。家家户户出钱,拣出骨殖重新入殓,进行厚葬。两座沙岗子彻底消失,两屯之间盖满了房子,终于连在一起。三百年前,董家兄弟俩你拧我歪各奔东西,兄弟阋于墙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大西山董太冰借小西山董太雪家的山墙,携手并肩成了一家人。

  小西山人仍吃不惯粉碎机磨的粮食,说立茬不好吃,连糠一块儿混进面子里,还是用磨推碾子轧好吃。大西山和盐场都拆了老碾房,只剩下小西山没拆。

  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除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以外,凡是多年来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一律摘帽,给予农村人民公社社员待遇。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社员子女,家庭出身应一律为社员,不应再作为地主、富农家庭出身。小西山的地主富农全部摘帽,和贫下中农平起平坐,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享有公民权利。他们的后人有的入党提干,有的当兵,有的考上大学。小西山决不是老帽山,彻底摘掉了百年的“光棍屯”帽子。

  天格外寒冷,院子里的积雪白天化晚上冻,再不断泼水,冰越结越厚。

  大年初一早晨吃完饺子,我抡着镢头刨了一上午,把冰彻底除尽,用车推到街上菜园里。我下到井里,把冰窟窿凿通,用笊篱将碎冰捞出井口,清除覆盖在井台上的冰坨子。正月初二,我去本家本当和郝文章等发小家拜年。

  人们千篇一律问我:“你都复员了,怎么还戴领章帽徽?”我说:“我没复员,回来过年。”人们都用鄙夷的眼神看我,问:“没复员你怎么不结婚?”

  连郝文章都对我表示怀疑,我无言以对。正月初三是我的生日,奶奶和妈妈都在饺子锅里,为我煮了两个鸡蛋。我已经二十六周岁,在小西山人眼里,早已经“人过三十天过午”了。我教过的学生或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或相夫教子,只有老师孑然一身,功不成名不就。解放后我国出了两位部队文盲作家,“南有高玉宝,北有崔八娃”。改革开放后的小西山还剩下两条光棍,“南有母狗子叔叔董亮,北有疯狗董太锋”。我和“母狗子叔叔”没有任何不同,一丘之貉一脉相承。尽管时过境迁,人们在戏谑时仍添加我儿时的绰号,这样才名副其实。

  我还被纳入“狗系列”,也称“西北地二母狗子”。四十八岁的母狗子叔叔,像贴在墙上的一幅老画,简陋陈旧抓不住墙皮,“刷刷”地往下漏沙粒儿。二十六岁的我是一头过了口的叫驴,推碾子拉磨打场拉车,还能凑付用几年。

  至于和马配种生骡子这种好事,想都别想。等嚼不动草结子干不动活了,难逃卸磨杀驴蒸包子的下场,只能赚个好名: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

  曾几何时,小西山人还在水深火热的“光棍屯”中煎熬,现在娶了媳妇饱汉不知饿汉饥,和以前别人羞辱他们的父兄一样,把我和“母狗子叔叔”当牲口耍,编了不少混同家禽家畜等低级下流的传说和故事,极尽羞辱之能事。

  我身上穿的军装,不过是“皇帝的新装”。人们说西北地“疯狗”几年前就复员了,犯了不少事。让他上前线他当逃兵,被关禁闭差点儿判刑;当了军官不要曹小花,被盐场人告黄了;把驻地好几个姑娘都搞出孩子,挣钱养活一群私生子,被一群孤儿寡母追得无处藏身。果然,大队没给他家送粉条和年画。

  人们还例举了许多人和事,充分证明“疯狗”这个兵是假的。

  栾芝麻当兵回来探家,天天早晨在村前村后跑操,齐步走、正步走,为自己喊口号,“疯狗”一次都没有过。陈谷子当兵回来,说话口音变标准了,“疯狗”的口音半点没变。姚要飞当了半年兵,他妈活蹦乱跳的,让家里给部队拍假电报“母故速归”。杨宝贵探家,说吃苞米饼子拉嗓子,让他爹到集上买细粮。

  “疯狗”可倒好,猪吃的东西他都能吃,难道他当的是红军和八路军?

  一切无不证明,“疯狗”的兵是假的。民兵连长来我家,下了最后通牒,对父亲说:“你们家再说太锋没复员,大队就向公社人保组报案……”

  父亲飞出一板凳“嘎巴”一声,差点儿把连长“葫芦头”砸漏气了。

  父亲拿出王耕利大叔带来的一瓶果酒,和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喝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说:“爹你放心,只要我在部队一分钟,下一分钟就有提干希望。”父亲说:“你也努力了,复员回家也挺好,什么都别想,好好过日子。”

  父亲的失望就是绝望,更让我羞愧难当。他比谁都明白,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他争气。他失去了公职,教训惨重,除了阴差阳错和家庭等原因,自己也有责任。他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就是下油锅钻冰窟窿,也要拼搏到最后一刻。

  一瞬间过去了一万年,我们父子俩还在一遍遍地说着“车轱辘话”。

  父亲叹了口气,说:“咱们当兵保卫国家尽义务,复员回家也不丢人。”

  我说:“爹你放心,只要我在部队一分钟,下一分钟就有提干希望。

  直到盐场四爷来了,我们爷俩才回到现实中来。

  四爷说:“钱老四盖了四间新房不到四十岁刚住四十天就死了,撇下老婆和四个孩子,你们赶紧托媒人,让小小子去拉帮套,晚了就有主了。”

  那一连串的“四”变成一连串的“死”,把我拖向死地。

  妈妈告诉四爷:“小小子已经找媳妇了。”四爷伸出舌头,“吱”地一声,把鼻溜沟的一道清鼻涕舔干净:“盐场人都说,小小子的兵是假的,听说这几天,公社人保组来小西山抓人。现在不是过去了,吹牛逼也犯法了。你们当爹妈的得有正事,再不着急,万一小小子蹲了笆篱子,出来连寡妇都找不着了!”

  自从县广播站广播了“尿罐子”的事迹,爷爷张口闭口夸奖“尿罐子”,说:“老王家出了好后人,咱家小小子能赶上“尿罐子”,这辈子就行了。”

  送走四爷之后,爷爷更慌神了,去四老爷子家,托“尿罐子”到他大哥家提媒,说:“我家小小子早就看好了你大哥家的小丫蛋,行的话明天成亲。”

  “尿罐子”问:“小小子到底复没复员?”

  爷爷一口咬定:“复员了!他要是没复员,能看好你哥家小丫蛋吗?”

  爷爷认为“尿罐子”了不起,是个人物,“尿罐子”也认为我了不起,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能人。再说“疯狗”是写报纸的,赶紧到西院他大哥家过话。

  丫蛋出落的窈窕美丽,也让商品粮给耽误了,一直没找到如意郎君。

  她说:“跟疯狗不喝西风也得喝凉水,他能让我吃上商品粮,我就答应。”“尿罐子”说:“疯狗现在写报纸,保证能吃上商品粮。”

  丫蛋指着糊墙的一张《人民日报》,说:“这上面哪个字是他写的?”

  那张报纸是第一版,头条是《中国科学院吸收一批着名科学家入党》,中间是社论《增强干部在路线上和党保持一致的自觉性》,下面是《华总理电贺非洲十七国元首和首脑会议》,《胡耀邦拜会庞佩约和夫人》等。

  “尿罐子”没脱鞋就上炕,眼睛贴在那张报纸上看了老半天,除了科学家和大干部、元首、首脑,再是华总理和胡耀邦,哪有“董太锋”三个字?

  西墙上糊的《光明日报》和《文汇报》,连“疯狗”两个字都没有。

  “尿罐子”犯了小时候“两万五千里汤汤”的老毛病,东家出西家进。他一进门先将一条腿站稳另一条腿乱颤,说:“西北地大虎说他孙子疯狗早就复员了,满墙报纸没有他的名……”转身就走,再到下一家继续游说。

  人们阅读墙上报纸,果真没有“董太锋”三个字,也没有“疯狗”两个字。满屯被爷爷和“尿罐子”搅和成一湾浑泥汤子,我就是天兵天将下凡也是假的。

  连对我了如指掌、亲如兄弟的太友大哥,也起了疑心。

  我去他家吃饭,在酒桌上,他目光蒙胧上下打量我,仿佛看重了影:“老伙计确实没傻,但是净闹些傻事,是真是假,今天你得和哥哥说实话。”

  我像没系风纪扣没扎腰带遇到了纠察队,赶紧掏出通行证,被他一把推开,仿佛一切都是伪造。我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获得“学雷锋积极分子”和“两用人才”称号,都是大队敲锣打鼓到家里送喜报,太友大哥全程陪同。

  他好奇地问我:“那些东西你是怎么琢磨的,怎么和真的一模一样?”

  他去盐场赵老师家借书,看过老舍的剧本《西望长安》,讲起大骗子李万铭滔滔不绝。我当了四年兵到处帮忙,李万铭也在四年当中,跑过全国十几个城市闯过十几个重要机关,钻进党内冒充战斗英雄,在国家机关内窃踞重要职位。

  太友大哥记忆力非凡,看过一本大书都能从头讲到尾。他说:“李万铭也在国民党部队当过文书,也私刻公章伪造证件,和你一模一样。”

  仿佛我当的也是国民党兵,那些荣誉证书等也是伪造。

  他说:“当时有份报纸,刊登一篇揭露李万铭从行骗到入狱的文章,有一句形容他认罪态度好的话,‘竹筒里倒豆子哗哗啦啦’,咱小西山也有句话,‘萝卜地瓜嘁嗤咔嚓’。李万铭本应该枪毙,因为认罪态度好只判了十五年徒刑。兄弟呀,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事可不能打哈哈,听哥哥话,公社还没下班……”

  我装做被一口酒呛了下地咳嗽,出了门一溜烟逃回家。跑晚了,太友大哥就得扭送我去公社自首。我本想去好几户人家拜年,也没敢。这身军装我穿也不是脱也不是,领章帽徽戴也不是摘也不是。穿军装都是假的,换上便服,就是默认自己早已经复员、行骗。我整天窝在家里,仿佛埋在雪里的死人怕见阳光。

  那天我又去郝文章家,我们已经形同路人,无话可谈。

  因为我的兵是假的怕沾包,过年经常来我家的老邻居也不敢来了。

  那天宫殿皇来了,说他到永宁进货时和杨宏说好,让我明天到公社见面。父母像盼来了救星,恨不得给宫殿皇下跪磕头,杀鸡烙饼炖酸菜留他喝酒。

  老叔主动过来作陪,说服我立刻把这门婚事定下来,说:“你找的不是公社干部,也不是下放户姑娘,而是男人的这口志气。让小丫蛋、曹小花和看你热闹的那些人看看,我姓董的小子有没有能耐。”老叔曾经和盐场某些人打过嘴仗,即兴慷慨激昂背诵几句语录鼓励我:让那些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在我们面前发抖吧!让他们去说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吧!

  我当兵前就知道杨宏,在公社武装部帮忙。她人长的高挑漂亮,有头有脸的男人都围她转,现在还没回城,也没找对象。知青回城大潮快成死讯了,天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搁浅。我婉言谢绝,说暂时不想处理个人问题。

  宫殿皇放下酒杯一句话没说,出门骑了自行车扬长而去。老叔“呜”地一声哭了,说:“你这么有个性,丢人现眼了还不回头。”一会儿工夫,父亲牙疼上火,牙床子肿起老高。妈妈的胃开始不适,一个接一个地打嗝,看样子要犯病。爷爷一边叹气一边说:“我是赶不上大孙子的好事了。”奶奶在院子里,把鸡鸭鹅狗骂的抬不起头。爷爷说奶奶指鸡骂狗骂他,在街上打得不可开交,招的全屯人看热闹。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多呆一天,老人们就多一分烦恼和忧愁。

  大堂弟像极了老叔,到了年龄都能自己找对象,这方面决不用父母操心。

  正月初五那天,大堂弟从大连领回一对母女,说在大连找的媳妇和丈母娘。老叔赶紧来我家报喜,实际上一半喜来一半忧:“小小子二十七岁,当了好几年兵还是个大光棍子。二小子才十八岁,在大连烧了几天锅炉,就把媳妇领回来了。是真的吧,我又有点不信;是假的吧?亲家母都来了,都过去看看。”

  自从一九五八年从黑龙江搬回小西山,父亲从来没去过老叔家。

  父亲没去,我和妈妈去了。只见大堂弟四仰八叉躺在炕头上,那姑娘枕着大堂弟的胳膊躺着,也不顾外人在场,劈腿露胯,姑娘妈妈愁眉不展一言不发。

  回家后,妈妈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父亲说:“鸡飞蛋打。”

  老叔张罗给儿子结婚,父母怕让老叔赖着,让我劝老叔别着急,再等几天。

  我这才知道,爷爷攒的一垛四六不成材的木杆子,是准备给孙子们搭喜棚用的。爷爷拆了杆子垛,拿出一捆捆细麻绳,立架子扎横梁,马不停蹄搭喜棚。

  奶奶兴高采烈地东、西两个院字来回走,张罗给二孙子圆房。她把一对银镯子从手脖上抹下来,要送给二孙子媳妇。妈妈追到街上,把她拽回来。

  为了探明真假,老婶赶紧让小堂妹去前街找五来婶。五婶出了个主意,看看两个人晚上怎么睡觉,就真相大白。大堂弟也叫“二小子”。如果媳妇让二小子进屋,再看看让不让上炕。媳妇让二小子上炕了,再看看让不让进被窝。如果媳妇让二小子进被窝了,再看看让不让爬跨。如果写材料,就是:一个“让”、三个“再看看”、三个“让不让”。当天晚上,二小子和媳妇住在里屋。

  小堂妹自告奋勇,顺门缝偷看到天亮,悄悄地对老婶和五婶说:“昨天晚上,哥哥一进嫂子被窝就被踹出来,光溜溜撅个大腚连被都没捞着盖,在炕上冻得哆哆嗦嗦勾勾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姑娘的妈妈开腔就骂大堂弟,领女儿去永宁坐车走了。老叔家过年杀的年猪,让母女俩拿走一大半,外加二百元钱。

  大堂弟这才说了实话,姑娘没有父亲,是双方“小痞子”都想争夺的“小马子”,在一次打斗中逃进锅炉房,被他藏起来躲过一劫。她以后再被争夺,锅炉房就成了避难之所。吉庆祝被抓,大堂弟的工资都花在母女俩身上。

  春节前,“小痞子”们准备血洗锅炉房,大堂弟带母女俩躲回小西山。

  大堂弟不敢回大连,也丢掉了工作。

  晚上,我和弟弟顺几里长街来到大西山,就像来到西半球。当年郝文章带我到他姥爷家,我在道边一棵杨树上扎了个大头针。当初那棵小杨树胳膊粗细,现在长成一搂多粗,好几间房子高了。我用手电筒在树干上寻觅,那枚大头针往上移了老高,锈成一丁点儿蒂巴。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枚大头针,也剩蒂巴了。

  我俩拐了两趟街,找到董太水家。房子是多年前盖的,已经破旧不堪。屋里亮着灯,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我俩刚要回家,在西院下棋的董太水听见敲门声,赶紧回来,热情地让我们进屋。屋子里非常简陋,空空荡荡,就像舞台上的道具和布景。地上一口古老的破柜是唯一的家具,我上四年级头一次去他家,他和我伏在柜盖上,一起用水彩画“欧阳海拦惊马”。墙边两垛土坯上搪着木板,上面放置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口大缸里装着苞米,是全家的口粮。地瓜窖子占了半铺炕,一床破被下面,睡着三个小姑娘。嫂子在孩子旁边睡觉,我以为放着一麻袋地瓜呢。过年了,她还穿着一身旧衣服,其实没睡,觉得见不得人,装睡。

  他们想要个儿子没要着,三嫂又生了个女孩,被罚一千元钱。

  眼前这个人,让我不敢相信是当年那个单纯、浪漫,能写会画的董太水。他还会吹箫,吹奏的“苏武牧羊”如泣如诉。他让我们坐在一条板凳上,到外屋地水缸里给我舀了碗凉水,凄凉地说:“我就是现代润土,你看像不像?”我像干杯,接过凉水喝见底,说:“我们和润土所处的时代不同,是两回事。”他指着炕上的三个孩子说:“我下半生的任务,就是把她们养大。我们大西山的陈兴、太全、太喜、陈涛他们当兵临走之前,我都劝他们好好干千万别回来,回来没有出路。咱们这地方太偏僻了,社会再发展,到我们这块就没有动力了。”

  我向董太水如实介绍自己的情况。他说:“现在的人恨人穷,看不得别人好。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的话,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董太水把我们领到里屋,拉开十五度灯泡。屋里虽然亮了,就像没睡醒,眼睛半睁半闭。灯丝一闪一闪就像打哈欠。炕上摊着着一床破被,他在这里睡觉。小炕桌上铺一张起毛没了字的报纸,旁边放着半碗水还有一枝秃头毛笔。他买不起墨汁和白纸,天天用毛笔蘸水在旧报纸上练字,一张报纸能用半个月。

  他说:“我只听说最好的书法用纸是宣纸,还没见过。”他拿出珍藏的半瓶墨汁,想给我写幅字,家里一块纸都找不着。他用毛笔蘸饱墨汁,在桌面上写下“俞锉愈坚”四个遒劲大字,落款:赠太锋兄弟,太水,辛酉年正月。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专门为我题字。董太水没有字帖仿照,他的字非楷非篆非行非草非隶、自成一体。如果说古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字力透纸背,他写的这几个字,已经穿透时空和我的心,刻在骨子里,也是我一生当中,印象最深刻的书法作品。墨迹干了我要揭走。他说:“一是我的字上不了大雅之堂,再是报纸被毛笔舔干净了,揭不下来。你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