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徐晓云有意来沿江 向河渠违心娶凤莲-《成败人生路》

  曹老师回校不久,就让褚国柱送来好些书。

  这一天,向河渠正在队里锒垡(用钉钯碎土),虽说大队宣传队根据老营长的提议,两次让他去宣传队编写文艺宣传材料,他都谢绝了。严峻的社会现实使他不敢到宣传队去过那莺歌燕舞的生活。他是个“历史反革命”的儿子,社队两派夺权斗争还没结束,要是自己到宣传队去,万一有起事来,家庭出身正好成为人家攻击的目标,自己何苦寻那个虱子头上扰呢,这是第一;第二,凭现在的心绪,编节目更是编不出个好节目来,长歌当哭,要是让他大哭一场也许能泪流成河,然而泪水聚起来还是泪水,不是戏。

  队里照顾他跟老年组拾拾拣拣棉花,干不了几天又觉得闷得慌,当然那闷的主要原因是内伤还没痊愈,但精神的内伤永无愈日也是原因之一。他想挑担,队长无可无不可,可劳力组的社员都不肯他挑,说是伤不养好是一世的害。箩儿簸箕说了许多,才让他浇浇粪、锄锄草塘泥。锒垡的活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沙壤土一钉钯,泥就碎了;死黄泥天干一钉钯,铛的一声,如锒头打铁,震得手臂生疼,一块大垡头碎不了四分之一,潮的一钉钯一个坑,非千刀万剐就没法弄碎,这块田是沙壤土,向河渠又跃跃欲试,劳力们才吸收他入了伙。

  褚国柱的到来,被民兵排长周兵看见了,说:“小叔台,街上那个姓褚的来了。”向河渠转身一看,可不是么,褚国柱正从田埂上走来呢,于是将钉钯往田里一竖,对周兵说:“我回去一下就来。”就向田埂走去。

  人还没到田埂呢,褚国柱就关切地问:“伤好了吗?”“谢谢你,好多了。学校情况怎么样?”两人汇合到一起,然后向北回家去。“学校里的形势一直很好,经过较量,对方……”一条五十多丈长的田埂上只听得褚国柱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得知原来跟他走的一群同学都安然无事,使他内心有所安慰,至于两大派的斗争,他已无所谓了,输又如何,赢又怎样?

  到家了,向河渠开门让进褚国柱,边给他倒开水边说:“褚主任光临寒舍,可真难得啊,请坐,喝水。”

  俗话说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褚国柱还不知道向河渠为什么要这样说么?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说不出的苦哇。他很注重跟向河渠的友谊,一方面母亲不知多少回给他讲过向先生在反动派的杀人场上保下他爸爸的故事,固然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面他本人与向河渠从小学到高中十几年的同窗之谊也起着重要作用。褚国柱不止一次告诉妈妈,他同向河渠最要好,不过也同他母亲一样非常怕事。

  徐晓云被诬陷为“特嫌”时,他恳切地要求向河渠与徐晓云划清界限;向河渠的爸爸被揪进牛棚,并扣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又吓得他疏远了老朋友。两年多的特殊运动使他认识到政治舞台上的戏不好唱,他必须像鲁迅先生说的横站。对方的人们到处在找岔子,自己内部张仕飞一伙也在虎视眈眈。他也想过不当这个梦主任,可又怕真的不当了,他得罪的那些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肆意整他,三人言市上有虎就有虎,到那时自己手上再没权,很难设想情况将会怎么样。另外说句不可告人的话,假使将来能因此当上革委会主任、付主任的,留在学校里,转为国家干部,也不是不想的。因此他处处小心,不让那帮乌眼鸡也似的家伙们吃掉他。向家出事以来他心里想来又不敢来,这一回要不是曹老师请他捎书,徐晓云盯着他要插到沿江来,还不一定来呢。向河渠的话,他不怪他,各人自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将曹老师的信递给向河渠后就去把自行车上的大书包拎到桌子 ,从中取出一本又一本各式各样的书:《红楼梦》《镜花缘》《唐宋传奇》《今古奇观》《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怪现状》《反杜林论》《自然辩证法》《怎么办?》《法德农民问题》《卡尔。马克思》《马恩书简》《费尔巴哈哲学史着作》《诸葛亮传》《孙子兵法》等等。他边取书边说:“哎唷,河渠,曹老师就差没把他的书橱给你搬来啦。”向河渠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老师的来信,没有搭话。

  其实老师信上的话并不多,最重要的内容是“古人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在社会上争生存求发展,就必须认识社会,把握规律,而要做到这一点,仅凭自我实践还不够 ,还得靠理论的指导。理论是暗夜行走的灯塔、大海航行的罗盘,也是入山取宝的钥匙。请记住斯大林的这句话‘没有理论指导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其余的就是上次谈话的要点。当然信末的那句话“奉上五十元,聊助油盐酱醋之费,望勿拂却我们(我和倩云)兄嫂之意。”也是重要内容之一。向河渠读完信,看看桌上二十多本书,他百感交集,激动地说:“回去替我郑重地向曹老师、任老师说声谢谢。我不写回信了,他们的深情不是片纸之书可以说清的。钱请璧还,我还能过得去。”

  “曹老师知道你会推辞,但不许我带回去。他要我告诉你,他的工资已恢复了,钱,他不缺。我说你就收下吧。”“我——”“曹老师问,在他被关押期间,你借看守之机给他送吃的,送‘参三七’‘云南白药’,他拒绝过你吗?你不肯收,他心里会好过?”

  向河渠无可奈何地说:“哪能这样有来有往呢?也罢,我给他回封信。”

  在向河渠写回信的功夫里,褚国柱内疚地说:“自伯伯出事以后,我还是上回捎信来过一趟,至今没来看看。大妈一定会说我忘了你们了。当然这应该怪我不好。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总会知道我不是心里没有朋友,特别是没有你的人,我有我的难处。”“褚主任,我没有怪你。”向河渠停住笔,缓缓地说,“咎由自取,我爸爸的事怎能连累你呢?你不能常来,我能理解,不强求。要是因为我家的事影响了你的前途,那才是我终身的遗憾呢。再说了,就是你天天来,我爸的罪减不了一分,为什么要怨你不来呢?”

  向河渠的话击中了褚国柱的要害处,他咽了几口唾液,扯开了话题说:“除了送书,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什么事?你说。”向河渠边写信边答复。“是这样,徐晓云跟我说她要插到我社来。”“喔——”“今年知青下插任务,我校分在袁桥、戈堡、鄂垡三社,我们公社是临江中学的知青。”“嗯—”向河渠叠折起写好的信,慢慢地灌进曹老师的原信封内,没说什么。“我问她为什么要插到我社来,她反问我‘怎么了,不欢迎?’我说不是欢迎不欢迎的问题,是县里没有这个计划,除非是投亲靠友,她说‘就投亲靠友呗。”我问投靠谁?’她说‘投靠你’你看,真抓不上手。我把她找到没人的地方问她:‘你告诉我老实话,可是插到河渠家去?’她还是不直接回答,反而问我:‘是怎样,不是又怎样?’我告诉她‘真插到他家去,我头叩肿了也要让你去。’她眉毛一竖说‘你不要这样坏。上回人家要揪我,你问他可在同我谈恋爱,这回我要插到沿江去,你又来跟我说这一套。我不和你说别的,只说我不插到他家去,但要插到沿江去。你这个主任说起来不忘友谊,我到要看看你是嘴说的还是屁眼儿说的。’你看她。曹老师也对我说,说是你让我照顾安排一下,让她插到我们沿江来。”“是的。她认为沿江比那几个公社经济条件好,希望到这儿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不知道,所以曹老师来时我就拜托他跟你说一声,方便呢,照顾照顾,有困难呢,不勉强。”

  “这么说是真的了?”“什么真的假的,我就是这样说的嘛。”“不是,我说的是你俩的事。”向河渠苦笑笑说:“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这又何苦,到现在还瞒着,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样吧,”褚国柱作结论似地说,“我到公社出个东西,点名要她,校里再向县里打个招呼,是不是一下子就插到你家来?”“我们队是全大队有名的后进队,插到这儿不害了她?到跃进、新建、曙光找个条件好的队为宜。”

  “又何必再烦两回手脚呢,叶世兰就准备直接插到沙忠德家去嘛。”“人家是人家,我们不行,我们同人家不同,我们不是”越想解释就越解释不清,向河渠真有些急了,褚国柱呢,偏又想岔了,以为向河渠是因为眼下家庭处境太差了,徐晓云插到他家来会委屈了人家,于是说:“别说了,我理解你的意思,这样也好,我去跟公社商议一下,看能不能插到红旗去,那个大队收入高。”

  褚国柱走后,向河渠又回到田里干活儿,晚上放工后找了一块二尺多长五六寸宽的木板,取了两根七八寸长的短棍钉在卧房前壁上,将板放到棍子上,再用两根细麻绳拴在短棍头上,络住木板,吊在边檐上,成了一个简易书架,然后将曹老师的书一本一本地排列在书架上,边干边想梨花要晓云当替身,曹老师的话,褚国柱的话;回忆着徐晓云跟他的接触,同学的玩笑;回忆着晓云的泼辣劲儿和这次强迫他离开工地宿舍的情景,心头不禁激起一阵阵热浪。说真的,向河渠不是圣人,他的情感也很丰富,正如徐晓云有一次叹着气为向王两人的好事告吹所评价的:“你呀,道人,不少人说你呆板、没感情,我看啊,你才真是个多情痴情的人呢,可惜呀—”。他确实是个多情人。要是实事求是地发掘他对徐晓云的感情的话,他在真诚地爱恋王梨花的同时,也将徐晓云刻在了肺腑上,甚至有过与晓云相爱的念头。

  说向河渠会丢下王梨花爱上徐晓云,好像与他的为人全然不合,可却是事实。原来王梨花为避人耳目躲到宣传队后,委托徐晓云转达她的情感。谁知没多少时日徐晓云对向河渠的好感日增,越走越近,常常形影不离。一远一近,感情这东西自能乱人心智,以致动了爱晓云的念头,直至互聊家庭情况时得知晓云已许配了人家,对方家长是她爸的领导,对方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