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化肥厂的请愿-《清澈的抵抗》

  第108章:化肥厂的请愿

  深秋的风卷着碎叶,在市政府门前的台阶下打旋。林辰刚走到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二十多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台阶上,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袖口还印着模糊的化肥厂字样。有人举着纸牌,红漆写的还我血汗钱被风吹得发抖,颜料顺着木板的纹路往下淌,像未干的血。

  林部长!门卫老李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急,这些师傅一早就来了,拦不住啊。李局长刚打电话来,让您赶紧处理。

  林辰没动,目光落在人群最前面的老人身上。那是老郑师傅,以前是化肥厂的电工,陈阳的材料里提过他,说他技术好,为人直,老伴尿毒症需要透析,补偿款被截留后,他拿着退休证在信访局门口守了三天。此刻老郑正举着那个绿色的小本子,对着围观的人比划,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们在化肥厂干了一辈子,从十七岁干到五十岁,青春都扔在那里了!现在厂子卖了,8000万的地,就给我们这点补偿?我老伴躺在医院等着透析,他们连这救命钱都贪......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佝偻的背弯得像张弓,手里的退休证差点掉在地上。旁边一个老太太赶紧扶住他,自己却红了眼圈:郑师傅,别说了,说再多......

  要说!老郑猛地直起腰,眼里迸出点光,陈主任(陈阳)说了,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林辰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他想起陈阳在小饭馆里说的话,这些工人比当年的我们还难,想起那张下岗名单上1000元的补偿款,想起U盘里陈阳坠楼前的喊声——原来这些老人,一直记着陈阳,像记着黑夜里的一点光。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上跳着李建国的名字。林辰走到角落接起,听筒里立刻炸响咆哮:林辰!你死人啊?赶紧把人给我压下去!别让媒体拍着,就说政府正在协调!要是惊动了上面,我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林辰挂了电话,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停,没回拨,也没解释。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凉意,却让他异常清醒——有些指令,不能听。

  他走到便利店,买了两箱矿泉水,抱着往台阶走。围观的人自动让开条路,有人举着手机拍照,镜头对着他,带着点探究和期待。林辰把水放在老郑师傅面前,蹲下身,拧开一瓶递过去:师傅,先喝点水,慢慢说。

  老郑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意外。这几天他们去信访局,去人社局,接待的人不是推说领导不在,就是让他们回去等消息,没人肯蹲下来听他们说句话,更没人给他们递过一瓶水。

  你......老郑接过水,手在抖,你是......

  我叫林辰,市委宣传部的。林辰从口袋里摸出支钢笔,又掏出个烟盒,把里面的烟倒出来,用钢笔在烟盒背面写着,师傅,您把具体诉求跟我说,我记下来。

  老郑看着他蹲在地上的样子,裤腿沾着台阶缝里的尘土,笔尖在烟盒粗糙的纸面上划过,认真得像在记录什么重要文件。他突然抹了把脸,不知是风迷了眼,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哽咽:你......你像陈主任。他也总这样,蹲在车间的地上听我们说话,笔记本上记满了......

  林辰的笔尖顿了顿,烟盒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他没接话,只是抬头示意老郑继续说。

  37个人的补偿款没发,老郑掰着手指头数,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点豁出去的坦然,12个人的医保被断了,看病报销不了;还有十几个年轻点的,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厂子没了,找工作没人要......

  林辰在烟盒背面写着,字迹紧凑却清晰:37人未领补偿款(明细附后)12人医保断缴(需补缴)子女就业困难(建议定向培训)......风把烟盒吹得微微动,他用手按住,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像在触摸这些老人的苦难。

  旁边的老太太突然哭了:我儿子以前是厂里的技术员,现在在工地搬砖,前天从架子上摔下来,腿断了,连住院费都交不起......

  我孙子考上大学,学费还没凑齐......

  我老伴......

  哭声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在人群里漾开涟漪。林辰没劝,只是听着,记着,偶尔问一句原岗位具体金额。他的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烟盒背面也写不下了,就借了围观群众的便签本继续记。

  蹲的时间久了,腿麻得像不是自己的。林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对老人们说:各位师傅,你们的诉求我都记下来了。补偿款的事,我会协调财政局和人社局,三天内给答复;医保断缴的,我联系医保局,争取一周内补上;就业困难的,我对接开发区的工厂,看看能不能定向培训后入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老郑师傅看着他,眼里的怀疑慢慢变成了信任,像久旱的土地遇上了雨:林同志,你......你说的是真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是真的。林辰把记满字的烟盒、笔记本、便签本叠在一起,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我以个人名义保证。要是办不成,你们来找我,我叫林辰,办公室在市委大楼302。

  人群里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声,有人在擦眼泪,有人在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老郑师傅把那瓶没喝完的水揣进怀里,像揣着个宝贝,对着林辰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林同志......谢谢你......

  林辰赶紧扶住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看着老人们互相搀扶着离开,背影佝偻,却走得比来时稳当。风还在吹,台阶上留下几张散落的纸牌,被风吹得打旋,像在跳一支迟来的安魂舞。

  回办公室的路上,林辰没拍掉裤腿上的尘土。那点土气,比身上的西装更让他踏实。他想起陈阳曾在宿舍里说:工人最实在,你对他真,他就信你。你给他一分好,他能记一辈子。那时候陈阳刚从老家实习回来,晒得黝黑,说帮老乡解决了拖欠工资的事,比拿奖学金还高兴。

  他掏出手机,给财政局的朋友发了条消息:化肥厂下岗工人的补偿款,能不能想想办法?又给医保局的同学打电话,语气带着点恳求:有批工人的医保断了,急需补缴......

  忙完这一切,夕阳已经西斜,把市委大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塔吊,突然觉得陈阳说的清澈的抵抗,或许不是非要轰轰烈烈,有时候,守住一点承诺,解决一点实际问题,也是一种抵抗,像水滴石穿,慢,却有力量。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常委会议室里,正掀起一场风暴。

  林辰这是越权!李建国拍着桌子,脸涨得通红,文件被他甩在地上,他一个宣传部的,管什么补偿款?还挪用文化产业园的启动资金给工人补缴医保,这是违规!必须严肃处理!

  高明坐在主位,指尖敲着桌面,没说话。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表情。其他常委有的附和李建国,有的低头喝水,没人敢明确表态——谁都知道,林辰这么做,是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

  高部长,您倒是说句话啊!李建国不耐烦了。

  高明弹了弹烟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天快冷了,先让工人过冬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程序的事......以后补。

  会议室里静了下来。李建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没再反驳——他知道,高明这话,看似退让,实则是给林辰递了根拐杖,也给了所有人一个反驳。只是谁都没想到,高明会站在林辰那边,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让人猜不透的石子。

  林辰的办公室里,台灯亮了。他把今天记的诉求整理成正式报告,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的声。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的塔吊亮着灯,像颗孤独的星。他知道,解决这些诉求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难的路要走,但只要想起老郑师傅那句谢谢你,想起陈阳坠楼前的喊声,他就觉得,这路走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