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账本里的秘密-《清澈的抵抗》

  印染厂的档案室积着薄薄一层灰,午后的阳光透过气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翻滚。林辰蹲在铁皮柜前,指尖划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档案盒,“整改验收材料”“设备更新清单”“财务流水记录”……直到指尖触到一个没有标签的硬壳本,边缘泛着陈旧的黄,像是被人刻意藏在最深处。

  他抽出来时,本子“哗啦”一声散了页——原来装订线早就被扯断,是用透明胶带一层层粘起来的,胶带已经泛黄发脆,稍一用力就可能再次崩裂。林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散页按顺序拼好,借着光看过去,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数字,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潦草,显然记录时心情并不平静。

  “这是……王会计的字。”林辰的指尖顿在“招待费”三个字上。他认得这笔迹,去年审计时见过王会计的报表,一笔一划都透着会计的严谨,可这账本上的字却抖得厉害,有些数字甚至被笔尖戳出了小洞。

  他想起王会计“辞职”时的情景——那天暴雨如注,她抱着纸箱从办公楼冲出来,高跟鞋在积水里崴了脚,箱子摔在地上,散落的文件被雨水泡得发涨。当时李建国的助理跟在后面喊“王姐别急着走啊”,她却像没听见,爬起来捡了文件就钻进出租车,车尾灯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坊间都说她卷了厂里的公款跑路,李建国当时还在大会上拍着桌子骂“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林辰将账本平铺在桌上,用镇纸压住边角,逐页翻看。前面是些常规的收支记录,直到翻到中间几页,字迹突然变得凌乱,夹杂着许多奇怪的备注:“周市长——烟酒款(3万)”“某项目回扣(张总)”“李主任经手——转卡”……最刺眼的是一笔五十万的支出,日期标注在去年九月十二日,恰好是城南旧改项目招标公示的前三天,收款人一栏写着个潦草的“张”字,备注里“打通关节”四个字被圈了又圈,墨迹都晕开了。

  “周志国……张总……”林辰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城南旧改项目的中标企业“宏图置业”,老板正是姓张,坊间早有传闻他是周志国的远房表亲,当时招标结果出来时,几家实力更强的房企还去住建局闹过,说程序有问题,最后都被周志国以“符合招标规范”压了下去。

  原来如此。林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豁然开朗。李建国不过是周志国的马前卒,那些明里暗里的阻挠,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本土派”与“空降派”的分歧,而是怕他查得太细,扯出这条利益输送的黑链。王会计哪里是卷款跑路,分明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他们逼走的。

  他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对着账本逐页拍照。镜头下,那些泛黄的纸页、发脆的胶带、颤抖的字迹都清晰无比,尤其是那笔五十万的支出,连带着转账记录的附言截图——“项目前期协调费”,被王会计用红笔圈出来,旁边还写了个极小的“假”字。

  拍完最后一页,林辰将账本小心翼翼地塞进文件袋,拉上拉链时,金属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他打开加密通讯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发现印染厂前会计遗留账本,涉及周志国与城南旧改项目回扣,金额五十万,有转账记录佐证。”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几片落叶撞在气窗上,发出“啪啪”的轻响。林辰靠在铁皮柜上,看着通讯器上的“已送达”字样,指尖有些发凉。他知道,这账本就是颗定时炸弹,一旦引爆,整个镜州市的官场都可能抖三抖,但同时,引线也可能烧到自己手上。

  半小时后,通讯器震动起来,是高明的来电。林辰走到档案室角落,按下接听键,高明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压得极低:“照片我看过了,”他顿了顿,背景里能听到翻动纸张的声音,“这账本太关键了,但现在不能动。”

  “为什么?”林辰皱起眉,“证据都快摆在脸上了。”

  “周志国在镜州待了三十年,从办事员做到副市长,市里的公安、教育、住建系统,多少人是他提拔起来的,”高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没有铁证,没有合适的时机,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你想想,王会计为什么跑?就是怕他们报复。”

  林辰沉默了。他想起王会计那天在雨里踉跄的背影,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等。”高明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下个月省纪委有个巡查组要来镜州,重点查营商环境和项目招标,这是最好的时机。周志国要主持招商引资大会,到时候省里的人都在,他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再把证据递上去,一击致命。”

  “那王会计……”

  “找到她,”高明说,“账本是死证,人证才是活的。你去邻市找找,我记得她儿子在那边的中学上学,她肯定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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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林辰将通讯器揣进内袋,摸了摸文件袋里的账本,硬壳封面硌得手心发疼。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操场上,几个工人正在调试新运到的环保设备,阳光照在银色的机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锁好档案室的门,快步走向停车场——得先找到王会计。

  根据账本最后一页角落写的一个地址,林辰驱车两个小时,来到邻市的一个老旧小区。单元楼墙皮斑驳,楼道里堆着杂物,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按响三楼的门铃,过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憔悴的脸,眼角的细纹里藏着警惕。

  “你是……”王会计的声音发紧,认出林辰的瞬间,脸色“唰”地白了,猛地就要关门,“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走!”

  林辰伸手挡住门,力道很轻,语气也放得柔和:“王会计,我不是来逼你做什么的。”他侧身挤进半条胳膊,将手机里的账本照片调出来,“我找到这个了,知道你受了委屈。”

  王会计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嘴唇哆嗦着,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客厅的沙发上堆着没叠的衣服,茶几上放着吃剩的泡面,墙角的书包上印着镜州某中学的校徽——她果然把儿子带在身边。

  “他们势力太大了……”王会计的声音哽咽着,“那天李建国的助理找到我,把这账本摔在桌上,说要么签字承认自己挪用公款,要么……要么就让我儿子‘意外’退学。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斗不过他们啊。”

  林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我托教育局的朋友查了,你儿子的学籍已经转到邻市一中了,下周就能入学,手续都办齐了。”他指着文件上的盖章,“是正规流程,没人能找茬。”

  王会计拿起文件,手指抚过鲜红的公章,眼泪突然决堤:“我躲在这里,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李建国的人冲进来……我看着儿子背着镜州的书包,就觉得对不起他,连让他堂堂正正上学都做不到。”

  “省纪委的巡查组下个月来,”林辰递过去一张纸巾,“只要你愿意站出来作证,把账本上的事说清楚,就能彻底摆脱他们。到时候,你和孩子才能真正过上安稳日子。”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王会计攥着转学证明,指节发白,沉默了足足十分钟,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却多了几分决绝:“好,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衣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U盘:“这是当时周志国让李建国转钱的录音,还有银行的转账回执照片,我怕账本被他们抢了,偷偷存了份备份。”她把U盘塞进林辰手里,“那五十万根本不是招待费,是周志国让李建国转给张总的‘中标费’,事成之后,张总又分了二十万给李建国……”

  林辰接过U盘,入手冰凉,却感觉沉甸甸的。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楼道里传来邻居回家的脚步声,王会计的儿子背着书包从外面进来,看到家里有客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小宇,过来。”王会计招招手,把儿子拉到身边,“以后咱们不用再躲了。”

  小男孩眨着眼睛,看着林辰,突然问:“叔叔,我们可以回镜州吗?我想我的小伙伴了。”

  林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等事情解决了,就能回去了。”

  离开小区时,夜幕已经降临。林辰将U盘插进车里的接口,里面的录音清晰地传来——周志国的声音带着酒气:“建国啊,张总那边你去对接,钱到位了,项目的事我跟招标办打个招呼……”李建国的声音谄媚着:“周市长放心,保证办得妥妥的……”

  他关掉录音,发动汽车。后视镜里,老旧小区的灯光星星点点,像撒在黑夜里的希望。林辰握紧方向盘,脚下的油门轻轻踩下——这条路或许还很长,但他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