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刘斌的“暗示”-《清澈的抵抗》

  第83章:刘斌的“暗示”

  省文化厅考察组的车刚停在市委大院门口,林辰就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不是苏晴常用的那种淡茉莉香,也不是机关里女同志偏爱的牡丹香,是种带着侵略性的木质香,混在初春微凉的风里,像根无形的针,扎得人心里发紧。

  他站在台阶下迎候,看着刘斌从车里钻出来。深蓝色西装熨得笔挺,头发抹着发胶,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这位省委宣传部的“红人”,赵立东一手提拔的亲信,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握手时力道很轻,指尖却带着刻意的温度。

  “林部长年轻有为啊。”刘斌拍了拍他的胳膊,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常委徽章,笑意里藏着点掂量,“赵部长总跟我念叨,说镜州来了个能干事的后生,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辰客套地应着,指尖却在口袋里蜷了蜷。那枚父亲送的桃木珠被他攥得发热,纹路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什么。从接到任命那天起,他就知道宣传部是块烫手山芋——周志国的势力盘根错节,张涛这些“本土派”干部表面恭敬,暗地里早就把他当成了“空降派”安插的眼线。

  考察座谈会设在三楼会议室。长条桌铺着深绿色桌布,刘斌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市文旅局准备的汇报材料,却一眼没看。他手指敲着桌面,谈的都是“文化产业园对区域经济的拉动作用”“省级项目的战略意义”,话里话外绕不开一个词:“资金”。

  “这个项目一旦落地,省里至少拨五千万启动资金。”刘斌抬眼,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辰脸上,“镜州这几年文化事业起色不大,缺的就是这种标杆项目。林部长刚上任,要是能把这事敲定,可是大功一件。”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发出“嘶嘶”声。林辰注意到,张涛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黑点。坐在张涛旁边的文艺科科长,偷偷往周志国办公室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里的门虚掩着,能看到周志国常穿的那件灰色夹克搭在椅背上。

  汇报结束后,刘斌借口“透透气”,把林辰拉到走廊尽头。消防栓的铁皮箱被太阳晒得发烫,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刘斌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弹出一支递过来,过滤嘴上印着烫金的logo。

  “林部长抽烟?”

  “不了,戒了。”林辰摆摆手,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涛站在楼梯口,手里端着个空茶杯,像是在等水开,耳朵却明显朝着这边。

  刘斌自己点了烟,烟雾在他眼前散开,模糊了表情。“刚才会上人多,有些话不好说。”他往林辰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这个产业园项目,省里竞争激烈,镜州要想拿下来,得‘灵活’点。”

  林辰的心沉了沉。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灵活”这个词。第一次是周志国在常委会上谈老剧院翻新,说“资金审批可以灵活处理”;第二次是李建国的侄子找他批文化补贴,嬉皮笑脸地说“报销标准能不能灵活点”。每一次“灵活”背后,都藏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刘主任的意思是……”

  “我有个朋友,叫王海涛。”刘斌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到林辰面前,散成一股呛人的味道,“开了家文化发展公司,想参与产业园的招标。你是宣传部部长,项目由你牵头,‘推荐’一下不难吧?”

  林辰的手指猛地攥紧。桃木珠的棱角嵌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他想起早上刚收到的文件,市招标办送来的“潜在投标人名单”里,根本没有叫“王海涛”的公司。

  “招标得按规矩来,资质、业绩都得审。”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如果贵友的公司符合条件,自然有机会。”

  “条件是人定的嘛。”刘斌笑了,用烟指了指林辰的口袋,“你揣着的是什么?桃木珠?辟邪用的?”没等林辰回答,他又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力道比刚才重了些,“王总的公司刚起步,资质是‘暂定级’,但他懂规矩,会来事。你帮他一把,他能忘了?赵部长在省里不容易,咱们底下人得互相帮衬,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林辰的心上。赵立东的提拔之恩,他一直记着。当年他在县发改委当科员,是下乡考察的赵立东发现了他写的《农村文化设施调研报告》,力排众议把他调到市里。这份知遇之恩,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刘斌把烟蒂摁在消防栓的铁皮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材料我让秘书给你送一份,你抽空看看。晚上我约了王总,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转身往会议室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赵部长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你在镜州受委屈了,等项目成了,他给你庆功。”

  林辰站在原地,望着刘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楼梯口的张涛已经不见踪影,只有空茶杯放在窗台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他掏出手机,调出市监局的企业查询系统,输入刘斌秘书发来的公司名称——“镜州市启航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成立日期:2004年11月,距现在不到四个月。

  经营范围:文化艺术交流策划(不含演出)、广告设计。

  资质等级:暂定级(需满一年才能申请升级)。

  法定代表人:王海涛。

  股东信息:王海涛、刘敏(持股10%)。

  林辰盯着“刘敏”这个名字,手指在屏幕上放大。身份证号显示,这个女人是刘斌的亲妹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送礼的人,从来不是送你东西,是送你绊马索。”

  考察组走后,林辰没回办公室。他让司机开车,去了城南的老剧院工地。上周他在部务会上提出,老剧院的翻新工程进度太慢,要实地督查,张涛当时就变了脸色,说“周市长有指示,让按原计划推进”。

  工地入口堆着一堆瓷砖,包装上印着“优等品”,但随便拿起一块,就能看到边角有缺口。几个工人蹲在地上抽烟,看到林辰过来,慌忙掐了烟想躲。

  “别躲,过来。”林辰指着那些瓷砖,“这就是你们用的材料?”

  一个戴安全帽的年轻人支支吾吾:“是……是李经理让买的,说……说这样省钱。”

  “李经理?李建国的侄子?”

  年轻人点点头,头快低到胸口。

  林辰走到剧院的外墙上,刚贴好的瓷砖用手一抠,就松了。底下的水泥层薄得像纸,露出里面的红砖。“这样的墙,能撑几年?”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

  “林部长别较真嘛。”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从工棚里钻出来,是李建国的侄子李磊,手里把玩着一串紫檀手串,“这墙就是个面子工程,反正里面要装隔音板,谁细看?周市长都点头了,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办事的了。”

  “周市长点头,就让你们用劣质材料?”林辰指着他的鼻子,“这是文化遗产,不是你们中饱私囊的工具!”

  李磊脸上的笑僵了,收起手串,凑近林辰:“林部长,我知道你是赵部长的人,想在镜州立威。但这儿不是你老家,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老剧院的工程,李主任打过招呼,周市长也点了头,你查下去,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他压低声音,“听说省里要搞文化产业园?这么大的项目,总得有人帮忙牵线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呢?”

  林辰看着李磊那张得意的脸,突然想起刘斌的话。“会来事”“懂规矩”“互相帮衬”,这些词像苍蝇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老剧院的劣质瓷砖,王海涛的空壳公司,刘斌的暗示,赵立东的“恩情”,周志国的势力……这一切缠在一起,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中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着嘴,快步走到工地外的垃圾桶旁,干呕了几声。早上吃的小米粥混着酸水,灼烧着喉咙。司机递过来一瓶水,他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气。

  回到市委大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夕阳把常委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惊叹号。林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张涛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林部长,这是老剧院的材料增补报告,周市长批了,让您过目。”张涛把文件递过来,脸上堆着笑,“刚才省厅的刘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有个饭局,让我也一起去。他说王总是个爽快人,跟咱们镜州有缘。”

  林辰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增补瓷砖5000块,单价80元(含运输费)”,后面附着的报价单显示,市场价最多50元。他捏着文件的手指泛白,纸页被攥出褶皱。

  “我晚上还有事,不去了。”他把文件放在桌上,声音有点沙哑。

  “别啊。”张涛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刘主任特意交代,说这是赵部长的意思。您要是不去,我不好回话啊。”他瞟了一眼林辰桌上的企业资料,“启航公司的事,我听说了。年轻人创业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反正项目落在镜州,肉烂在锅里。”

  林辰没说话,走到窗边。楼下的花园里,几个老人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一招一式都透着股韧劲。他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小时候遭过雷击,树干裂了个大口子,大家都以为它活不成了,可第二年春天,还是抽出了新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发件人是刘斌:

  “晚上七点,镜湖山庄1号院。王总特意备了好酒,都是自己人,别拘束。”

  林辰盯着那条短信,指尖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有按下。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常委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了暗红色,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发疼。

  他拿起桌上的桃木珠,贴在眉心。父亲粗糙的手掌仿佛就在眼前,一遍遍地摩挲着珠子,说:“心要是干净的,就不怕鬼敲门。”可现在,他的心像被老剧院的劣质水泥糊住了,又闷又堵,喘不过气。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苏晴打来的。她采访完社区文化站,顺道想把照片送过来。“林部长,您在办公室吗?我拍了几张老人下棋的照片,特别有生活气息,您看看能不能用在文化惠民工程的宣传里。”

  林辰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喉结动了动,说:“我在,你过来吧。”

  挂了电话,他把启航公司的资料塞进抽屉,锁好。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咔哒”的轻响,像在给自己一个交代,又像在自我欺骗。

  他知道,今晚的饭局就是个陷阱。可刘斌的暗示,赵立东的“恩情”,五千万的项目资金,还有那些等着文化活动中心的老人……这些东西压在他肩上,重得让他直不起腰。

  走廊里传来苏晴的脚步声,轻快的,带着阳光的味道。林辰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等着她推门进来。他不知道,这场看似普通的饭局,会成为他官场生涯里,第一次向现实低头的开端。而那枚被他攥得发热的桃木珠,已经悄悄裂开了一道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