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登船往“蓬莱”-《大殷王朝之墨香剑影》

  澄心堂外的日光,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暖意。沈默握着那枚冰冷刺骨的“幽冥令”,步伐沉稳地穿过寂静的园林。那名引路的内侍依旧沉默地跟在身后,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傀儡。

  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岔路口。手中的令牌沉甸甸的,不仅是它的重量,更是它所代表的通往未知与死亡的航程。殿下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点燃这簇火苗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点燃什么,或许最终只会被那深渊般的黑暗彻底吞噬。

  但他没有回头路。

  顺利离开澄心园,皇城依旧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下。殷破军与皇帝的密谈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轰然落下。沈默低着头,加快脚步,向着西北角的废弃佛堂赶去。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

  佛堂依旧破败、寂静。当他推门而入时,追命正靠坐在佛像基座旁,短刃横于膝上,眼神警惕如鹰。看到沈默安然归来,他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放松。

  “如何?”追命起身,目光扫过沈默,最终落在他手中那枚显眼的黑色令牌上,瞳孔骤然收缩,“这是……?”

  “幽冥令。”沈默将令牌放在积满灰尘的供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将面见殿下的经过,以及那石破天惊的“蓬莱之行”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追命。

  佛堂内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压抑。

  “疯了……”良久,追命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她这是让你去送死!蓬莱?那是人能去的地方吗?古籍记载,所有试图探寻蓬莱的船队,皆有去无回!”

  “我知道。”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她说得对,契约根源在蓬莱,不解决那里的问题,殷大人即便暂时赢了,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影楼,还有那所谓的‘幽冥’,迟早会卷土重来。”

  “那也不必是你去!”追命低吼道,一把抓住沈默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我们可以等殷大人出来,可以从长计议!或者……或者我替你去!”

  沈默看着追命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心中一暖,随即涌上更深的酸楚。他轻轻挣开追命的手,摇了摇头:“不行。殿下点名要我去,因为凤魂之力。她说,这既是我的催命符,也可能是我唯一的生机。你去,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追命依旧苍白的脸:“而且,你需要留下来。”

  “留下来?”追命一愣。

  “嗯。”沈默点头,眼神凝重,“殷大人与陛下密谈,结果难料。若局势有变,宫内宫外需要有人接应,需要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将影楼和蓬莱的真相传递出去。你熟悉皇城,身份尚未完全暴露,是最好的人选。”

  他从怀中取出风铃留下的那枚太极短针,塞到追命手中:“拿着这个。如果……如果我回不来,或者殷大人那边需要帮助,你可以试着用它联系风铃师叔。她……或许值得信任。”

  追命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短针,又抬头看着沈默决绝的眼神,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种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悲痛席卷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明日此时。”沈默道,“殿下会安排人送我去码头。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皇城,但登船之后……”

  “我明白。”追命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各安天命。”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佛堂内,时光仿佛凝滞。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如今却要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前途未卜,或许……便是永别。

  “照顾好自己。”沈默看着追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一句。

  “你也是。”追命别过头,声音沉闷,“活着回来。”

  没有更多的告别言语。所有的嘱托、担忧、不舍,都沉淀在这破败佛堂的寂静里,沉淀在彼此交汇的坚定目光中。

  沈默最后看了一眼这暂时的栖身之所,看了一眼身旁这位伤痕累累却脊梁笔直的同伴,然后毅然转身,走出了佛堂。

  他需要利用这最后的一天,去做一些准备,去调整状态,去面对那茫茫大海与重重迷雾。

  追命站在原地,听着沈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佛堂之外。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的太极短针和那枚沉重的幽冥令(沈默离开前将其留给了他,作为可能联系影楼残余势力的凭证),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日光从破窗斜射而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一人在光中走向未知的深渊,一人在影里坚守最后的阵地。

  分别,是为了下一次不知能否到来的重逢。

  翌日,同一时辰。

  沈默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贩夫走卒,出现在了皇城东南角一处偏僻的出水闸口附近。这里水流浑浊,气味难闻,是宫中污物排出的通道之一,平日里人迹罕至。

  一名穿着水夫服饰、戴着斗笠的汉子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沈默,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示意他登上旁边一艘半旧的小船。

  小船顺着水流,无声无息地滑出宫墙,汇入了城外纵横交错的河道。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周围景象逐渐荒凉,最终在一处芦苇丛生、废弃的小码头边停下。

  “由此上岸,向西三里,有一处私人坞口,船在那里。”水夫指了指方向,声音嘶哑低沉,说完便调转船头,迅速消失在河道拐角。

  沈默依言上岸,穿过茂密的芦苇荡。走了约三里地,果然看到一处隐蔽的河湾,湾内停泊着一艘中等大小的海船。船体漆黑,帆樯陈旧,看不出任何特殊标识,唯有船头雕刻着一个模糊的、几乎与船身同色的漩涡图案,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几名穿着粗布短褂、皮肤黝黑、眼神麻木的水手正在默默地搬运着一些用油布覆盖的箱笼上船。他们动作机械,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整个坞口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氛围。

  沈默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一名看似管事、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的黑袍人迎了上来。此人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上下打量着沈默。

  沈默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那枚“幽冥令”亮出。

  黑袍人看到令牌,眼神微动,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侧身让开,示意沈默登船。

  踏上跳板,登上这艘即将载他驶向未知命运的船只,沈默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皇城巨大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

  追命,殷大人,风铃师叔,老常头,赵铁柱……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他深吸一口带着河腥与海风气息的空气,转过身,不再回头,大步走进了船舱阴暗的入口。

  舱内光线昏暗,充斥着霉味、咸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阴冷的奇异气味。

  黑袍人引着他来到一个狭小的、没有窗户的舱室前,递给他一套黑色的、与那些水手款式相似的粗布衣服。

  “换上。没有命令,不得随意出舱。”黑袍人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航行期间,自会有人给你送食物和水。”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厚重的舱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默被独自留在了这间如同囚牢般的舱室内。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能感受到脚下传来船只微微晃动的感觉,以及外面隐约的水流声和帆索拉扯的声响。

  船,起航了。

  目的地——蓬莱。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枚温热的凤形玉佩。

  前路茫茫,凶吉未卜。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在帝国内部挣扎求存的锦衣卫指挥使。

  他是潜入黑暗的随风,是驶向禁忌之地的孤舟。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在遥远的海平面上,凝聚起它的第一片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