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他看不透他-《星河寥寥》

  晋阳虽不及江南酷热,但午时烈阳依旧烤得人心焦。

  离宗门大比还有个两三天,先来的另外两宗长老及弟子已经入住了天玄宗在璇玑山上提供的别院,按理说他们也该直接去的,但沈玉入城后便想和他们分开,起先那叫童极的天玄宗长老还不大乐意,但严修出面劝了劝,还有云澜等人也表示想在城里逛逛。

  童极转念一想,都已经到这儿了,沈玉应是不会走了,若是再作胁,难免惹人反感,也容易让人起疑,于是他暗自递了个眼神给人群中一人,便松了口。

  送走一众前辈,一群不想提早上山的少年人自发散开寻起了下榻的客栈,在几间看着颇为热闹的客栈门口进进出出,争论着哪个更好。

  沈玉则继续如同散步般,目光状似随意地掠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客栈招牌,文浩轩悟出点门道,压低声音问他:“你可是有了去处?”

  沈玉微点了下头,江邪这人手眼通天,人脉广得吓人,手底下人办事也稳妥,先前褚恒在城门口和一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告诉他江邪安排好了住处,不必同其他宗门的人一道,他能自在些。

  文浩轩心里不由得对江邪那隐在暗处无处不在的势力网咋舌,这份能耐,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沈玉也意外江邪竟然敢在天玄宗的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又忽然发现他对江邪的了解程度恐怕还不及他手下人一半,这个认知蓦地让他心里稍微有些堵。

  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哪怕是互表了心意,亲密无间,但这人的心防依旧一层又一层,他看不透他。

  尽管他知道江邪过去的十几年里,是踩着刀锋,在无数算计与黑暗边缘淌过来的,他与他不过才相识几个月,如何能与那浸透了鲜血与孤独的年月抗衡,甚至……可能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他能理解,理智上也完全明白,十数年的刀口舔血,九死一生,江邪生存的本能就是层层伪装与埋藏,可即便理智清晰如镜,情感却如细丝缠绕,勒出一道难以忽视的酸涩痕迹。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和江邪感情的开始本就是不正常的,明明是江邪一步步引诱他,最后却是他陷入最深,他也不是怀疑江邪对他的心意,他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太多问题没有解决,那些将他游离在外的计划,那顶由江邪撑起的保护伞,导致他似乎从未窥见他最中心的脉络。

  这份微弱的失落与骤然拉开的无形距离,如同那投入清水的墨滴,色泽渐深,边缘氤氲,悄然弥散在他的每一寸思绪里。

  现在蒋昭死了,江邪似乎达成了他的目的,可他还是觉得没这么简单,残图一事看似是牵扯了江邪父母所以他被迫入局,他却隐约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在江邪的意料之内。

  余光瞥到一个匾额,沈玉才回过神来,停顿下脚步,道:“就这儿吧。”

  文浩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头同意,那是一家看起来干净朴素,十分普通的客栈,客人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位置不偏也不至于引人注目。

  云澜在他们不远处偏了偏头,示意着街对面的一家客栈,然后便没多做交流,带着九霄宗的弟子们走了进去。

  从金陵其他两宗找上门开始,云澜就没再同沈玉走得那么近了,省得另外两宗的人坐不住,磨也要和沈玉磨出点情分来,沈玉打发他们也要花费时间精力,于是几人一致默认,明面上只有文浩轩与他并肩。

  何承泽自从被沈玉一通怼之后便没再试图接近他,反而是严修能同沈玉说上几句话,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严修这个人,经沈玉接触下来,至少比何承泽让人舒服,多少冲淡了点他对天玄宗的排斥,毕竟不能因为那么几个人而将所有人都归拢到坏人行列,怎么说三大宗门也是名门正派,若做坏事闹得全宗上下人尽皆知那还了得?

  再者说沈玉现在连把称手的剑都没有,虽说他现在并不像以前那样依赖剑了,随手掐段树枝一样可以练手,但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全身上下唯一可称作利器的只有一把折扇,还是离开金陵时他在包裹里发现的,想来是江邪先前就准备好的,但一直没机会给他,扇面有江邪亲笔题字,天下仅此一个,沈玉舍不得祸害这东西。

  能避免冲突自然最好,又何必莽撞,只要别有人不长眼招惹他,那他自然不会先给别人摆脸色。

  这边沈玉两人走进客栈大堂,要了两间上房,小二殷勤地引路,擦肩而过的其他客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细声交谈,一切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安置好行李下楼用饭时,文浩轩看着这大堂里各色人等,终究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隔着桌子对沈玉说:“这儿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和其他客栈有区别吗?”

  沈玉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柜台后面那个一脸精明的账房先生,又掠过一个靠在角落柱子边啜饮小酒的矮胖男人,最后停留在门口那衣着普通的行商身上。

  他抿了口茶,微热的水流滑过喉咙,才抬眼看向文浩轩,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文兄,你再好好看看这厅堂里的大部分人。”沈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冷峭的了然,“有些人未必是他的手下,但这条街乃至这座城,恐怕有不少人的‘生路’或‘活计’,都掌握在他手中。”

  与其说是安插眼线,倒不如说……这整片地方,都是由他们构建的一张大网,渗透得无处不在,也许只需一个暗号、一个手势,又或许是一份报酬,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亦或是人手。

  文浩轩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微凉,没想到江邪的手竟然伸到了这么深。

  “你……你如何知道?”

  “猜的。”沈玉转换目光,望向窗外天玄宗所在那座山峰的巍峨轮廓,那山影压在天际,青灰沉郁,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他接着道,“人脉,有时候比刀剑更无形,也更致命,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人脉自然是最重要的,那是他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