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母亲魂魄的安息-《执念事物所》

  公交车缓缓停在街边,车门打开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小满迈步下车,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清晨的露水已经蒸发大半,空气里只剩下微温的潮意。她回头看了眼,周予安轻轻托着那具虚弱的灵魂,飘然落地,身形几乎与晨光融为一体。母亲魂魄站在最后,脚步迟疑了一瞬,才缓缓跟上。

  三人一魂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林小满手里攥着玉简,指尖能感觉到里面储存的信息仍在微微震动,像是某种未尽的余音。她没看它,只是把它贴身收好。

  走到一处长椅前,林小满停下脚步。这椅子老旧得掉了漆,铁架锈迹斑斑,却擦得干净。她记得陈志远说,这是那位母亲生前常来的地方。她转过身,轻声对周予安点了点头。周予安会意,将手中少年灵魂轻轻放在长椅一侧,自己退后半步,静静守在一旁。

  母亲魂魄站在几步外,目光落在空荡的座椅上,又缓缓移向河面。河水不急,映着天光,泛着淡淡的灰蓝。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林小满从袖中取出那块灰白玉简,双手捧起,低声道:“你儿子现在安全了。他被安置在一个清净的地方,有专人照看。他的意识正在慢慢恢复,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有反应了。”

  母亲魂魄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你给我的那些细节——耳后的痣、缝过的书包、蓝色外套……我们都核对过了。真正的‘小宇’不在实验体里,但他一定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组织用‘双生魂印’转移灵魂的技术并不完美,失败的案例会被封存或废弃。我们已经在查所有地下档案库的位置。”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拨开一层尘土。

  母亲魂魄终于抬起眼,声音很轻:“你会找到他?”

  “会。”林小满看着她,“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所有等孩子回家的人。”

  母亲魂魄沉默了很久,忽然问:“如果……我走了,谁来认他?”

  林小满没有立刻回答。她蹲下身,视线与对方齐平:“你是他的母亲,没人能替代。可你也得明白,有些路,只能由活着的人继续走下去。你已经守了太久,久到连自己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

  风拂过河面,吹动她的发丝。母亲魂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越来越淡,仿佛随时会散入空气。

  周予安这时走上前,站到长椅边,望着那具昏迷的灵魂。“你看,”他说,“我们都在。我不走,她也不会走。我们会一直等到他醒来,叫出第一声‘妈妈’。”

  母亲魂魄怔住。

  “你不走,是因为怕没人认他。”周予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可你忘了,正是因为有你曾经存在,我们才会在这里。”

  林小满也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她展开,是一张照片的复印件,边缘泛黄,画面模糊。一个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走在放学路上,男孩背着绿色书包,侧脸带着笑。

  “这是陈志远提供的唯一一张合影。拍于失踪前三天。我们找到了拍照的小店,店主还记得那天的事——你说孩子早上闹脾气不肯穿外套,后来还是塞进了书包里。你说‘反正放学要接他’。”

  母亲魂魄的眼眶红了。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等了很久,因为老师拖堂了十分钟。你站在校门口,手里拎着保温杯,里面是热豆浆。你说他最爱喝这个。”

  她的肩膀轻轻抖了起来。

  “你不是没陪他长大。你每一天都在。哪怕你现在看不见他,他也一定记得你的温度。”

  林小满将照片轻轻放在长椅上,风吹得纸页微微翘起一角。她没有按住它,任它留在那里。

  母亲魂魄缓缓伸出手,指尖穿过照片上方的空气,像是想触碰却又不敢用力。良久,她闭上眼,低声说:“我想起来了……那天风很大,我把围巾解下来给他戴。他说‘妈妈冷’,我说‘不怕,妈妈走得快’。”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落叶坠入水面。

  “我守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再看他一眼。可现在我知道……他还在等我一句话。”

  林小满静静地看着她。

  “我想告诉他,妈妈不是不要他。妈妈找了他很久,很久。如果他还记得,就别再害怕了。家……一直都在。”

  她说完,睁开眼,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笑容干净而平静,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林小满双手合十,低声念道:“归途无暗,来世有光。”

  周予安闭上眼,掌心向上,一缕极淡的微光自他指尖升起,如萤火般飘向空中,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细弱的弧线。

  母亲魂魄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向河边。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落下,身影便淡去一分。当她走到河心倒映的月光处,整个人已如同薄雾般透明。

  她停下,回头望来。

  林小满站着没动,只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母亲魂魄笑了。她抬起手,似在挥手,又似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光芒,如同夏夜里悄然散落的流萤,纷纷扬扬洒向河面。

  光点落在水上,激起细微涟漪,一圈圈荡开。有的随水流漂远,有的升上半空,融入夜色。整个过程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林小满一直站着,直到最后一粒光消失在河中央。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像是终于松开了某根紧绷的弦。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暖意,像是有人曾轻轻握过她的手。

  周予安仍站在原地,双眼未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点萤火早已熄灭,可他似乎还在感受它的温度。

  “你还撑得住吗?”林小满轻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远处传来早班电车启动的声音,轨道轻微震颤。城市正一点点苏醒。路灯依次熄灭,天空由深灰转为浅青。

  林小满把照片重新折好,放进怀里。她看了一眼河面,又看向岸边那张空荡的长椅。风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进椅角的缝隙里。

  她转身朝街道走去。

  周予安睁开眼,最后望了眼河心,身影微微晃动,像是风中残烛。他抬脚跟上,步伐虚浮,却始终没有落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被初升的日光拉得很长。

  林小满忽然停下。

  周予安也跟着停下,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枚铜钱,边缘磨得光滑,正面刻着模糊的字迹。这是引魂人通行的信物,能短暂稳固游魂的存在。她反手递向身后。

  周予安盯着那枚铜钱,许久,才缓缓伸出手。

  他的手指穿过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