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档-《大胤夜巡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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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七日,晨。

  林不觉站在刑部停尸房外。

  陈伯的尸首,昨夜“自缢”于牢中,留一纸:“梦游误事,愧对漕运,唯有一死。”

  但林不觉不信。

  他以“夜巡司杂役,奉命清点涉案遗物”名义入内。

  尸身脖颈勒痕平直,无挣扎淤血——死后悬尸。

  更关键的是,陈伯右手紧攥,指缝藏一纸角。

  林不觉趁仵作不备,抽出——是半张《律武监档籍》,写有:“景元三年,漕运副使李,涉丹案,未查。”

  ——李副使,正是瓜洲闸印主!

  陈伯死前,仍在查旧案。

  林不觉将纸角藏入袖中,又在陈伯鞋底摸到一物——鸣冤铃碎片。

  ——律武监旧物。

  他知道,陈伯不是自尽,是被灭口。

  而灭口者,要的不只是他的命,

  是彻底抹掉“律武监曾查漕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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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朝会。

  户部尚书上奏:“御史苏晏,勾结杂役林不觉、蛮女阿骨朵,伪造印模,诬陷漕运,致老吏陈伯羞愧自尽。此乃扰乱国政,动摇漕基!”

  天子问:“证据?”

  户部呈上:

  -阿骨朵“盗印”时留下的假拓片;

  -陈伯“遗书”;

  -工部证言:“废库无真模,唯见假拓”。

  “苏晏无凭无据,仅凭臆测,毁一老吏性命,当革职查办!”

  苏晏辩:“真模有铁砂,假模无铁,可验!”

  户部冷笑:“铁砂可添,岂能为证?且阿骨朵所用骨墨,含铁,自可造假。”

  ——反将一军。

  天子犹豫。

  最终下诏:

  >“苏晏停职待查;阿骨朵驱逐出京;林不觉革去杂役籍,永不录用。”

  林不觉站在宫门外,听宣诏。

  无怒,无悲。

  他知道,制度是他们的刀,也是他的盾——只要他还活着,卷宗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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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芸窗书坊。

  沈知微见林不觉,递来一碗药:“驱寒。”

  他问:“印谱还在?”

  “在。”她取出《漕运印谱》,“但户部已下令收缴所有私藏印谱,说‘淆乱官印’。”

  林不觉翻开,见景元三年页被撕。

  “他们怕人知道,李副使早涉丹案。”沈知微低声道,“陈伯查的,不是盐税,是十五年前律武监未竟之案。”

  林不觉心头一震。

  ——桑水河案、丹案、盐税案,实为一脉!

  律武监当年查丹,查到兵部、内侍,也查到漕运副使李——此人向宫中输送青鳞粉。

  而今,李任漕运要职,驼铃记走私硝石,仍走其水道。

  十五年,利益链未断,只换了名目。

  陈伯之死,因他触到了这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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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城门外。

  阿骨朵未走。

  她藏于草垛,见林不觉来,递出一物:“陈伯的骨哨。”

  北境习俗,死者骨哨随葬,可传遗言。

  她将哨浸入骆驼刺水,吹之——哨音断续,却可辨:“李……丹……井……”

  “井?”林不觉皱眉。

  阿骨朵道:“北境有‘枯井藏证’之法。陈伯可能埋了东西。”

  两人回陈伯旧居——城南陋巷,一间柴房。

  掘地三尺,于灶下枯井中,得一铁盒。

  盒内:

  -《律武监景元三年漕运查档》残卷;

  -李副使收青鳞粉账页;

  -一枚丹卫腰牌(与西苑地宫同款)。

  ——李副使,是丹卫余党!

  更惊人的是,账页末有朱批:“王尚书知,刘公公允。”

  ——王缙、刘公公虽死,其网仍在。

  而李副使,是他们在漕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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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八日,夜。

  林不觉无籍,不能入官署。

  但他记得:夜巡司冷案库,有一类卷宗,叫“死档”——

  涉案人死,案卷封存,不再启用,但未销毁。

  陈伯既死,其“梦游案”卷宗,必入死档。

  他夜潜冷案库(以熟路避巡),找到卷宗。

  卷宗写:“陈伯,梦游入废库,盗印模,畏罪自缢。”

  但尸检图未附,遗书无指印,无见证人签名。

  ——不合制!

  大胤律规定:自尽案,需仵作验尸、邻里见证、家属认领。

  陈伯无家无亲,谁认的尸?

  林不觉翻卷宗夹层,见一行极淡墨迹:“认尸人:户部主事。”

  ——自己人认自己人!

  他将死档内容抄于衣衬,又将陈伯遗物清单重录。

  他知道,这份死档,

  是户部写的“故事”,

  而他要写的,

  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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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九日,晨。

  林不觉去皇史宬。

  他无权入,但守门老卒曾受他恩,放他入侧廊。

  他在律武监旧档区,找到一卷《景元三年未结案录》。

  内有一页:“漕运副使李,涉青鳞粉入宫,证据不足,暂搁。”

  批注:“查其水道,必有隐渠。”

  ——隐渠!

  他猛然想起:桑水河有暗渠,驼铃记有地窖渠,漕运码头,必有私渠!

  而李副使押粮船入京,船底可藏物!

  此时,远处脚步声近。

  他藏入架后,见户部主事带人入,直奔律武监档区。

  “烧了景元三年漕运档。”主事令,“不留一字。”

  火起。

  林不觉屏息,待人走,冲入火场,抢出半卷焦档。

  档上仅存八字:“李船……底……有……井。”

  ——船底有井?

  不,是“船底有阱”——暗格!

  他明白了:

  青鳞粉、硝石、黑钱,皆藏于粮船暗格,

  经漕运入京,

  再分销宫禁、边贸、书院。

  一条十五年未断的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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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日,林不觉将焦档、铁盒、死档分析,藏于慈航静斋佛像底。

  小禾见他,递糖:“哥哥,你又瘦了。”

  他摸摸她头,未语。

  当晚,他磨匕首,备麻骨散,又抄一份副本,缝入衣领。

  他知道,户部不会停手。

  苏晏停职,阿骨朵被逐,陈伯已死,

  只剩他这个“永不录用”的杂役,

  还能走在暗处。

  而三日后,

  李副使押粮船入京。

  ——船底有阱,阱中有证。

  他必须上船。

  哪怕无籍,无名,无退路。

  雨又下了。

  漕河的水,

  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