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唯余风过隙-《非我非非我》

  风尘未定,山林深处。

  ……

  雷莽站在原地,手中流星锤的锁链还在微微震颤。

  他望着王生息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安。

  “这人……不对劲。”

  他堂堂筑基中期天罡武修,一锤轰出,足以震碎山岩,可那修士竟轻而易举般的地躲过,且速度之快,远超常理。

  更诡异的是,那人交出身份牌时的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难道……是陷阱?”雷莽心中一凛。

  他猛地转身,看向还瘫坐在地的林修远:“你认识他?”

  林修远咳出一口血,摇头:“不……不认识。只是见他衣着,似是三省门弟子。”

  “三省门?”雷莽冷笑,“心相第一的门派,出个天罡武修?荒谬!”

  他不再多言,手腕一抖,流星锤收回背后,冷声道:“你,交出所有的身份牌,我饶你一命。”

  林修远苦笑:“我若不交,你也会杀我;我若交了,你仍会杀我。何苦多此一举?”

  雷莽眼神一寒:“我真是给你脸了!”

  说罢,雷莽一步踏出,地面裂开细纹,身形如猛虎扑食,直取林修远咽喉。

  就在他指尖将要触到对方脖颈的刹那——

  “你锤都收了,还打什么?”

  声音从侧边传来,不高不低,像是随口一问。

  雷莽猛地顿住。

  王生息站在三丈外的一块青石上,刚从林子里走出来,衣摆沾了点草屑,袖口微微卷起,像是走了段不近的路。

  他没摆什么姿态,也没运灵提气,就那么站着,像山里随便哪个歇脚的旅人。

  “你不是走了?”雷莽皱眉,手没松。

  “走了一半,觉得不对。”王生息拍了拍袖子,语气平常,“你抢牌就抢牌,何必非要人跪着交?他都跑了半天,你还追着不放,不累?”

  雷莽冷笑:“轮不到你说话。毫无骨气的废物,你也配?”

  王生息没接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身份牌,又抬头看他:“你刚才接了我的牌,是不是?”

  “是又如何?”

  “那你目的不就达到了?”王生息语气没变,“牌也拿了,人也见着了,还非要打一架才算完?”

  雷莽一愣。

  他确实拿了那块牌。

  他也确实可以现在就走。

  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停。

  王生息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什么,却没点破:“你要打,也行。等他走。”

  说着,他往旁边让了半步,靠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臂,像是准备看戏。

  林修远挣扎着站起,看了王生息一眼,又看了看雷莽,咬了咬牙,一言不发,转身踉跄离去。

  林间寂静下来。

  雷莽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气势却像被戳了个口子,慢慢泄了。

  他盯着王生息:“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王生息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时辰了,你打也打不痛快,走也走不利索,站这儿耗着,图什么?”

  雷莽没说话。

  他确实不想再打了。

  不是怕,也不是服,而是忽然觉得——

  这一路追杀,抢牌,砸人,怒吼,好像真没什么意义。

  牌是拿到了,可除了多一块玉,什么也没落下。

  王生息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哎。”他忽然停下,背对着雷莽说,“下次抢东西,别追那么久。累的是自己。”

  然后,人就消失在林子里,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雷莽站在原地,手里流星锤沉甸甸的,却再没挥出去的念头。

  ……

  王生息仰头靠在石上,望着树梢间漏出的几颗星。

  还剩一个时辰。

  他忽然坐直,指尖在腰间一抚——身份牌已不在。

  早交出去了。

  王生息缓缓站起,拍了拍衣角的尘。

  风从谷口吹来,带着湿土与夜露的气息。

  远处仍有打斗声,灵力波动未歇,但已渐稀。

  他看了眼天色,摇了摇头。

  不等了。

  他转身,沿着山脊缓步而下,脚步轻,却不迟疑。

  像是早有打算,只等这一刻。

  穿过密林,踩过碎石坡,他来到一处断崖边缘。

  下方雾气翻涌,看不清底。

  这是浮岳境的边界,法阵在此与山势交叠,每到三更,天地灵机轮转,阵纹会有瞬息滞涩。

  他站定,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缓缓沉入丹田,再沿经脉奔涌而上,尽数聚于右拳。

  拳未出,风先动。

  衣袍猎猎,脚下一寸青石无声裂开。

  他不运神通,不结印诀,只是如凡人出拳般,一拳向前轰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声极沉的“嗡”响,像是山骨震动。

  拳风撞上虚空,竟如击薄冰,泛起一圈涟漪。

  那一瞬,雾气翻卷,法阵边缘裂开一道极细的缝隙,不足半尺,转瞬即逝。

  他一步踏出,身影如烟,穿隙而过。

  ……

  当最后一声钟响荡过群山,天地微光一闪,所有试子被传送回中央道庭广场。

  人声嘈杂,名单宣读,议论纷纷。

  “王生息?不在归返名录。”

  “没撑到时辰?被淘汰了?”

  “听说他把牌给了人,自己跑了。”

  “那他来瞎凑什么热闹,有病。”

  高台上,王烈端坐不动,手中茶盏轻转一圈,放下。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望了眼远处山雾。

  ……

  浮岳境外,夜风拂面。

  雾气散开,一道人影自虚空中踏出,落地无声。

  王生息站定,抬头望了眼天。

  星河如旧。

  他转身,走入夜色深处。

  山道清冷,脚步轻缓。

  这一程,他不入名单,不争资格,不立名号。

  但他也没停。

  王生息站在断崖边,风从谷底往上涌,吹得衣摆轻晃。

  而此时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

  现在是化气后期,离筑基只差一线。

  但这一线,不能冲。

  得压着,再压三个月。等风头彻底过去,等谁都不记得有个叫王生息的化气修士在第三关莫名其妙消失了。

  功法不能用《九劫天罡经》。

  那是中央未传之法,他本不该知道。

  可我知道。

  知道的太多。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碰,不能用,一用就死

  中央若查,查无记录,查无授法,查无踪迹。

  不仅家人朋友要受牵连

  就连他自己也将必死无疑。

  必须得换个名。

  三省门的身份牌已经交了,正好脱身。

  以后就叫“砚清”吧。

  就像一方旧砚,外表粗朴,内里却藏墨如渊。

  墨色再浓,水始终是清的。

  哪怕写尽风云,洗笔时,一池水落,依旧澄澈。

  所以,砚清便要

  浊世独行,心不染尘。

  虽不响亮,也不俗气,像某个小镇书铺里走出来的人,带着点旧墨气,没人会多看一眼。

  或者,万一要换第二次身份,再叫“沈樵”——打柴的樵夫,山里来,山里去,不留痕。

  至于家里……

  先不管了。

  爹娘若是寻我,自有办法。

  可我现在不能回头,也不能留迹。

  只要我不动用旧法,不露师承,不引异象,他们就查不到我去向。

  等风头过去,等我真正站稳,再看机缘。

  眼下,最重要的是——

  消失。

  风还在吹。

  他看了眼天。

  星不多,但亮。

  和旧我死前看到的,是同一片。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某个无名山谷里见过一行刻在石壁上的字,风化得快看不清了,却在心里留了下来:

  时若流水,握之愈急,漏之愈急。

  掌中欲驻者,不过流光穿指,落叶逆流。

  待回首,空手立,唯余风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