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并蒂莲-《梦婆录》

  陆太傅毫不犹豫服下丹药,林婉儿双眼含泪,心中却是满满的感动。

  他们原本可以是一对神仙眷侣,心意相通,感情深厚的。

  偏偏,造化弄人!

  “婉儿,你等我!我心中实在是困惑,我想要再问问她…”

  那个“她”是何人,在场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当夜,陆太傅回到陆府正院。

  管家捧着厚厚的账本跟进来,却见他取出私印按在早已写好的遗书上。

  “老爷这是......”

  “去请二少爷来。”陆太傅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再把西厢房那对翡翠镯子找出来,给大小姐添妆。”

  烛火摇曳中,他将家产细细分割。

  长子继承祖宅,次子得别院,两个女儿各得嫁妆铺面三间。最后从暗格取出一只锦盒,里头是林婉生前最爱的诗集。

  “这个......”他轻抚泛黄的书页,“随我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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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梆子响过,陆太傅推开陆老夫人院门。

  老太太正对着佛像诵经,见他进来冷哼道:“怎么?又来给那贱人讨公道?难不成你还想逼死你的亲娘?”

  “儿子只问一句。”陆太傅嘴角溢出血丝,“您为何恨婉儿至此?”

  陆老夫人手中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她盯着儿子唇边的血迹,声音陡然尖利:“你……你服毒了?为了那个贱人?!”

  “为了那个贱人,你要置这一大家子不顾?我恨我自己啊!怎么让她死得这般容易,就应该让她……”

  “回答我!”陆太傅一掌拍在供桌上,震得香炉倾倒,“她待您如亲母,您却要她死后不得超生。”

  老太太突然狂笑起来,皱纹里渗出癫狂:“为什么?因为她娘抢了我夫君,她又抢了我儿子!”

  枯瘦的手指扯开衣领,露出颈间陈年疤痕,“当年那贱人母亲落水,你爹为救她推我撞在假山上......”

  烛火“啪”地爆响。陆老夫人眼中泛起浑浊的泪:“我流产那次,你爹在给她娘写悼诗!现在你也要为她女儿去死?!”

  “我为何不能怨?我如何不能怨?!”

  “当年要不是我让兄长娶了那个贱人,如今他们俩早就双宿双飞了……”

  陆老夫人还说了什么,他听不进去了。只是没想到父亲与舅母还有这般往事。

  难怪父亲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与母亲合葬。

  破晓时分,陆太傅回到别院。

  毒发的剧痛让他步履蹒跚,却坚持走到那株最老的梨树下。

  “仙师......”他呕出一口黑血,“可以开始了。”

  秋瑾将同命丹一分为二,半粒化入酒中洒向林婉的魂魄,半粒递给陆太傅。

  药入喉的瞬间,他看见妻子清晰的身影——藕荷色襦裙,发间梨花轻颤,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夫君......”林婉终于能触碰他,冰凉的手抚上他惨白的脸。

  陆太傅满足地叹息,将诗集塞进她手中:“黄泉路冷,你念诗给我听......”

  正午阳光最盛时,秋瑾启动往生阵。

  陆太傅与林婉的魂魄手牵手站在阵中,身下是相拥而眠的躯体。

  “奇怪......”陆明萱突然拽师父袖子,“他们的魂契红线在变色!”

  原本猩红的丝线渐渐化作金色,最终凝成并蒂莲形状的光晕笼罩二人。

  秋瑾瞳孔微缩——这是古籍记载的“同心契”,唯有生死相随的真情才能结成。

  果然,连上天都怜惜这对有情人!

  阵光大盛时,林婉儿突然回头:“多谢仙师成全。”

  她举起那本诗集,扉页题着新墨未干的诗句:

  “来世仍为连理枝,不教风雨损梨花。”

  陆老夫人是在第七日黄昏咽气的,正是陆太傅的头七。

  那日老嬷嬷照例去送饭,推开雕花木门就看见老太太直挺挺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她狰狞的面容——双目圆睁,嘴角扭曲,枯瘦的手指死死掐着那串断裂的佛珠。

  “老夫人?”老嬷嬷颤声唤道,轻轻碰了碰她的肩。

  “砰——”

  陆老夫人的尸身重重栽倒在地,梳妆台上的胭脂盒翻倒,殷红的粉末洒了满地,像一滩干涸的血。

  丧钟敲响时,管家捧着陆太傅的遗书站在祠堂前。族老们围坐着,面色各异。

  “按老爷遗命,”管家声音洪亮,“老夫人灵柩不入祖坟,另择吉地安葬。”

  “荒唐!”陆家二叔拍案而起,“哪有儿子不让母亲入祖坟的道理?”

  管家不慌不忙展开遗书末页,指着一行朱批:“老爷特意注明,这是老太爷生前夙愿。”

  众人哗然。

  有年长的族老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确实......当年老太爷临终前,曾说过不愿与夫人合葬......”

  “这……”

  “这也不合祖制啊!”

  “就是…”

  不管合不合祖制,老太爷和陆太傅都明言不让陆老夫人入陆家祠堂。

  族老们虽有异议,直到管家拿出了陆太傅的遗书后,都噤声了。

  陆老夫人也确实不像话了!

  入殓时发生了怪事。

  无论仆役怎么努力,陆老夫人的眼睛始终闭不上。抹了三次香油,眼皮还是会弹开,露出浑浊发黄的眼球。

  “这是有心愿未了啊。”老嬷嬷叹息着,往老夫人手里塞了张黄纸,“您有什么话,托梦给老奴吧。”

  当夜暴雨倾盆。

  守灵的小厮赌咒发誓说看见棺材在动,还有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第二天众人战战兢兢开棺查验——老夫人僵硬的右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掰开后,掌心里竟是从寿衣上扯下的金线。

  下葬那日,陆府派了最偏远的旁支子弟送殡。

  没有诵经超度,没有孝子摔盆,十六人抬的楠木棺材孤零零进了荒山。

  而就在同一天,陆太傅与林婉的合葬棺正被隆重迎入陆家祖坟,碑文刻着“永结同心”。

  雨幕中,老嬷嬷突然回头望了一眼——新立的墓碑上,陆老夫人的名讳竟比寻常牌位小了一圈,像是被谁刻意削去了三分气派。

  后来有樵夫说,在荒山坟地见过个疯癫的老妇人,绕着孤坟又哭又骂。

  最骇人的是,那坟头年年长满荆棘,开出的花却是惨白色,像极了被揉碎的纸钱。

  而在陆家祖坟,那株移植来的老梨树第二年就开了花。

  并蒂双生的梨花压满枝头,常有文人在树下吟诗,说恍惚能听见女子清越的笑声,和男子温柔的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