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章 向大佬提问-《不系之舟》

  论坛的议题如旋转的万花筒,从宏观政策解读到微观社区实践,从国际案例借鉴到本土经验反思,政府官员、企业领袖、学界泰斗乃至国外机构的代表轮番登台,编织着一幅幅关于城市未来的图景。

  南舟像一块海绵,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每一点信息。手机录音功能一直开启,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键词、逻辑图和瞬间迸发的灵感。

  随着时间推移,部分与会者开始显露出疲态,或接打电话,或悄然离席。前排空出了些位置。南舟没有丝毫犹豫,拿起自己的东西,果断向前挪了几排。更近的距离,意味着更清晰的视野,更投入的感知,以及……更不易被忽视的存在。

  这一移动,落入了易启航的眼中。

  他坐在侧前方,原本正与邻座低声交谈,目光扫过会场时,恰好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论坛规格不低,入场券某种程度上是人脉和圈层的象征。

  南舟能出现在这里,并且如此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求知欲向前靠近,让他对她“自由职业者”的身份有了新的掂量。

  她并非全然游离于体系之外,她在努力嵌入,在试图触摸这个行业最前沿的脉搏。

  圆桌论坛环节,各方代表齐聚台上,程征赫然在列。

  他坐在那里,姿态沉稳,在一众或激昂或刻板的发言者中,显得格外内敛有力。

  主持人将话题引向“有机更新”与“微循环”时,程征的发言清晰而务实:“……城市更新,不是外科手术式的大拆大建,而应该像中医调理,通经活络,激发机体自身的活力。我们追求的,不是一张焕然一新却失去灵魂的城市面孔,而是在改善物理环境的同时,保留住那些让一个地方之所以成为‘这个地方’的独特基因。”

  南舟飞快地翻动着笔记,回顾他刚才的观点,心脏在胸腔里鼓动。一个念头迅速成型,清晰而坚定。

  主持人宣布进入现场提问环节。工作人员拿着无线话筒走向观众席。几乎在主持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南舟就举起了手,目光灼灼地望向程征的方向。

  场内举手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当工作人员犹豫着走向她侧后方一位看起来更“像”目标听众的中年男士时,南舟几乎是从座位上微微欠身,手臂伸得笔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礼貌和坚定,截住了工作人员的目光和即将递出的话筒。

  “这位女士,请。”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还是将话筒递了过来。

  南舟接过话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声音却异常稳定,透过音响传遍会场:

  “程总您好,非常感谢您的精彩分享。您提到城市更新不是大拆大建,而是‘有机更新’,要保留城市的独特基因。我的问题是,在这种‘微循环’、‘绣花针’式的更新中,我们如何量化并留住一个社区最宝贵的‘软性资产’——比如几十年老邻居之间构成的紧密社交网络,或者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承载了几代人共同记忆的街角小店、修理铺、早餐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征,也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里注入了一种真切的情感:

  “当更新的首要目的,往往是提升物理空间品质和追求经济效益时,我们这些具体的实践者,又该如何为这些无法用GDP简单衡量的‘社区记忆’与‘人情味’,做出一些实质性的、哪怕微小的努力?谢谢。”

  问题抛出,会场有片刻的寂静。

  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具体到关乎每家每户的烟火气;也太抽象了,抽象到挑战着传统评估体系。它直指当前城市更新最核心的痛点与争议——发展与保留,效率与温情,硬件与软件。

  程征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那丝惊讶化为了激赏。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话筒:

  “这位……设计师,提了一个非常深刻,也非常好的问题。”

  他肯定了南舟的身份,目光与她有了一瞬的交汇。“事实上,直到现在,在我们的旧改实践中,对于如何系统性保留和活化这类‘软性资产’,还没有太多成熟、可大规模复制的成功案例。大家基本还是沿用过去地产开发的思维,算经济账、算工程账。国外有一些社区营造的案例很值得借鉴,但国情不同,土壤不同,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确实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

  他的语气坦诚而恳切,没有回避问题的复杂性。“但我觉得,城市更新,归根结底,不止是‘城’的更新,实质更是‘人’的更新。这不仅指原住民的安置和需求满足,也指我们这些从业者自身的更新。原本擅长高周转、大规模开发的地产人,现在要转型做精细化、人性化的更新,必然要经历思维转变的阵痛,这是时代给我们出的考题,也是发展的必然……”

  他的回答,既有高度,又不乏对现实困境的洞察,赢得了台下不少赞同的颔首和掌声。

  南舟坐下,心脏仍在砰砰直跳。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再次吸引了程征的注意。

  她忽然想到了孙阿姨一家的拥挤,也想到了老袁、闪闪带来的温暖。

  如果未来有一天,她住的银鱼胡同注定要更新,那么胡同里有温度的生活谁来捍卫?

  哦,她太杞人忧天了。到时候,她估计早就不住那里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圆桌论坛结束,会场进入短暂的茶歇时间。

  人流涌向休息区,南舟却感到一股熟悉而尴尬的热流涌出。最近压力太大,生理期竟然提前了,毫无预兆。她暗自懊恼,趁着人群嘈杂,匆匆抓起手包,低头快步走向卫生间。

  估摸着茶歇差不多结束,主会场重新开始的掌声隐约传来,卫生间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南舟才收拾妥当,深吸一口气,推门出来。

  却迎面撞上了守在走廊边的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