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雨 - 第十幕-《南风吹吹》

  金饰村的修复工作,在废墟和淤泥中,艰难地开始了。

  天气放晴,南风变得温和,吹拂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也吹干了人们脸上的泪痕与汗水。

  救援物资的陆续抵达,带来了食物、药品和急需的工具,像给精疲力竭的村庄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陆文生无法参与繁重的体力劳动,但他的心从未离开过重建的第一线。

  空山庄园那间临时的“病房”,几乎成了第二个村委办公室。

  老陈叔、毛豆和其他村干部,每天都会来这里,向他汇报进度,请示决策。

  “文生书记,东头塌了房子的三户,暂时都安置在祠堂了,吃饭没问题。”

  “清淤的人手不够,特别是机械进不来的地方,全靠人力,太慢了。”

  “上游下来的专家看了堤坝,说损毁太严重,完全修复需要时间和大量建材,眼下只能先加固险段,防止二次溃堤……”

  陆文生靠坐在床上,右手指着摊开在膝上的手绘村貌图,眉头紧锁,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出意见。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和专注,那是属于一个守护者的光芒。

  苏亦承大多时候安静地待在房间角落,用一台笨重的笔记本电脑处理着不得不处理的电影后期事务,或者接听来自海城的电话。

  但他的注意力,总有一大半是放在陆文生身上的。

  看他因为思虑过重而揉按太阳穴,看他因为某个难题而抿紧嘴唇,看他偶尔因为牵动伤口而瞬间蹙起的眉头。

  他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将医生开的止痛药和水杯默默放在他手边。

  他不多话,却用行动无声地支撑着他。

  这天下午,讨论完修复水渠的方案后,老陈叔看着角落里正在低声打电话的苏亦承。

  他终于忍不住对陆文生感叹:“文生啊,这次真是多亏了苏导演。要不是他穿过断路进来,带来些外面的消息,又一直这么照应着你,我们心里还真没那么踏实。”

  陆文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亦承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他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嗯。”

  “苏导演人真是不错,看着是城里人,没吃过苦,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能总帮衬咱们。”老陈叔继续夸赞,“昨天他还跟着毛豆他们去帮忙清理后山冲下来的淤泥了呢,弄得一身脏,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陆文生有些惊讶,这事苏亦承没跟他提过。

  他看着那个身影,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苏亦承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照顾他,他似乎……真的在尝试融入,在为这个村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送走老陈叔他们,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

  苏亦承打完电话,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陆文生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

  “我没事。”陆文生说,目光落在他还沾着一点干涸泥点的手指上,“老陈叔说,你去清淤了?”

  苏亦承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

  他顿了顿,看着陆文生,“看着大家那么辛苦,我坐在房间里,心里不踏实。”

  陆文生沉默地看着他。

  眼前的苏亦承,似乎和他记忆中那个执着于光影、带着几分疏离气的少年,以及后来那个在片场指挥若定、冷静专业的导演,都有些不同了。

  他变得更……真实,更接地气,身上沾了金饰村的泥土气息。

  “谢谢。”陆文生轻声说。

  不仅仅是为他照顾自己,也是为他为这个村子做的一切。

  苏亦承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跟我不用说这个。”

  他看着陆文生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语气认真起来,“文生,我知道你着急,想尽快让村子恢复过来。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村里的事,有老陈叔,有大家,现在……还有我。”

  他的眼神坚定而可靠。

  陆文生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份支撑,不同于村民们的依赖,而是来自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理解他所有重担的伴侣。

  “嗯,”陆文生再次点头,这一次,带着更多的安心和信任,“我知道。”

  夕阳的余晖再次染红窗棂。

  苏亦承起身,准备去领晚餐。

  “亦承。”陆文生忽然叫住他。

  苏亦承回头。

  陆文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路上……小心点。”

  苏亦承看着他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带着依赖的关切,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很快回来。”

  他走出房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陆文生靠在床头,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

  窗外的打谷场上,传来村民们收工后疲惫却充满希望的交谈声,混合着锅碗瓢盆的响动。

  废墟仍在,困难重重。

  但希望,就像从远方吹来的种子,已经开始在泥土下,悄然萌发。

  而他,不再孤单。

  一缕裹挟着炊烟的味道和新生草木的气息,吹进房间,温柔地环绕着他。

  陆文生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的、混杂着伤痛与希望的复杂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