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起 - 第六幕-《南风吹吹》

  第二天。

  陆文生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跟着农技员去查看病虫害,又去调解了两户村民因为宅基地界线引起的纠纷。

  他试图用繁杂的村务填满思绪,将昨夜那几乎失控的心跳和苏亦承在月光下深邃的眼神压下去。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便如藤蔓般顽强滋长。

  下午,他不得不再次去空山庄园,协调剧组接下来几天需要封堵一段村路进行拍摄的事宜。

  他尽量目不斜视,直奔主题,和苏亦承以及制片主任站在庄园门口的路边,指着地图确认封路范围和绕行方案。

  苏亦承也是一副专业冷静的模样,听着制片主任和陆文生沟通,偶尔提出一两个技术性问题,目光大多落在地图上,很少与陆文生直接对视。

  阳光炽烈,晒得人皮肤发烫。公事谈完,制片主任先行离开去安排。

  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路边的树荫下,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混合着尘土和阳光的气息朝他袭来。

  陆文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苏亦承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昨晚……”

  陆文生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苏亦承的目光落在远处忙碌的剧组人员身上,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像是在斟酌词句:“……谢谢你在。”

  不是谢谢他协调工作,只是谢谢他在?

  这含糊的、意有所指的道谢,让陆文生有些不明所以,却不自觉的耳根发热。

  “没什么。”陆文生垂下眼,看着地上被踩实的黄土,“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

  树上的知了聒噪地叫着,更衬得这份沉默难以忍受。

  “我……”陆文生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比如问问拍摄顺不顺利,或者提醒他注意防暑。

  就在这时,一个剧组的小年轻抱着一大摞反光板匆匆走过,没留意脚下的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趔趄,惊呼一声,手中沉重的反光板脱手,朝着陆文生和苏亦承站立的方向砸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陆文生只看到银色的板面带着风声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感觉身旁的苏亦承动作更快。

  几乎是一种本能,苏亦承猛地侧身,不是向后躲闪,而是向前一步,同时伸出手,一把将陆文生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拉。

  “小心!”

  陆文生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得踉跄一下,撞进一个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怀抱。

  与此同时,他听到“哐当”一声巨响,那摞反光板擦着苏亦承的胳膊和后背,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时间仿佛凝固。

  陆文生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苏亦承胸膛急促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一下,擂鼓般敲击着他的背脊。

  苏亦承抓着他胳膊的手力道很大,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汗水的气息将他包裹,是昨夜月光下闻到的味道,此刻却更加清晰、更具冲击力。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感知苏亦承的存在上,包括手臂上那只紧紧抓住他的手。

  “苏导,文生书记!没事吧?!”闯祸的小年轻和周围几个人慌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苏亦承像是这才回过神,猛地松开了抓着陆文生胳膊的手,同时也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贴近的距离。

  他的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仓促。

  “没事。”苏亦承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冷几分。

  他推了推有些歪斜的眼镜,看向地上散落的器材,眉头蹙起,“怎么回事?一个人搬这么多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是针对那个工作人员的。

  但陆文生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处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以及他刻意避开自己目光的细微动作。

  “对、对不起,苏导!我……”小年轻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

  陆文生也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从刚才那瞬间的亲密接触中抽离出来。

  他转过身,看向苏亦承,目光落在他刚才被反光板擦过的左臂上。

  浅灰色的T恤袖子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边缘似乎沾了点灰土。

  “你的手……”陆文生开口,声音竟有些哑。

  苏亦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没事,擦破点皮。”

  他顿了顿,终于看向陆文生,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将他护在怀里的举动只是出于最普通的道义,“你没伤着吧?”

  “没有。”陆文生摇头。

  一场小小的意外,迅速平息。

  工作人员收拾好散落的器材,再三道歉后离开了。

  路口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苏亦承似乎有些烦躁,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要开,先走了。”

  说完,不等陆文生回应,便转身大步朝着庄园内走去,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开会?原来导演下发任务时,也可以这么说。

  陆文生站在原地,看着苏亦承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胳膊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抓住的触感,后背那瞬间贴近的温热也尚未完全散去。

  风带着午后的热浪,惹得他心头一阵燥热和混乱。

  苏亦承刚才的反应,很快,也近乎出于本能。

  那不是一个导演对合作方负责人该有的反应,那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源自某种更深层的情感连接,但却又不同于儿时的亲情。

  他害怕的,或许和自己害怕的,是同一件事。

  他们都感觉到了那失控边缘的危险吸引力,也都选择了在最后一刻退缩。

  陆文生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刚才被苏亦承抓过的胳膊上,那里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力度和温度。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被反光板砸出的浅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