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民瘼之问:姜桓楚的“慷慨”-《思无邪之关关雎鸠》

  姬昌凝视着纱幔后那个模糊却沉重如山的身影,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震动与怜惜。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看似被万千宠爱环绕的“帝国公主”,肩上所扛着的担子,究竟有多重!那不仅仅是流言的困扰,更是整个邦国积重难返的民瘼,是无数张嗷嗷待哺的嘴,是无数双在灾难中绝望的眼睛!而她,几乎是孤身一人,站在这个巨大的旋涡中心。

  他自己所面临的西岐危机虽也不小,但至少还有血脉相连、同心同德的家人们,有忠诚追随的臣属,有与他休戚与共、坚韧不拔的西岐子民。他们是一个整体,共同抵御风雨。而太姒呢?环顾四周,这些有莘的宗室贵胄,不过是些虚情假意、只会曲意逢迎的蛀虫!她将所有人视为自己的责任,殚精竭虑,而那些人却心安理得地寄生在她身上,吸食着邦国的精血,还要嫌她供养不足!这份孤独与重压,让姬昌感同身受,心中泛起阵阵心疼。

  姜桓楚同样看到了太姒的困境。 然而,他的眼中没有姬昌的震撼与怜惜,只有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软肋时的得意与精光!他熔金般的眼眸深处,算计的光芒快速闪动。太姒缺什么?钱!巨大的、足以填补那无底洞般的赈灾窟窿、修筑坚固堤防、稳定局面的钱!而他姜桓楚,东伯侯世子,坐拥东海盐利,富可敌国!就连商帝陛下,有时也不得不向东伯侯府适当低头。放眼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有如此滔天的财力,解决有莘的燃眉之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在姜桓楚唇边漾开,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掌控感。他整了整华贵的锦袍,昂首阔步走到水榭中央,对着纱幔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洪亮而饱含“深情”……

  “殿下!”他的开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方才闻听殿下之忧,桓楚心如刀绞!殿下心系万民,夙夜忧劳,此等仁德胸怀,感天动地!桓楚不才,虽无移山填海之能,却有一片赤诚之心,愿为殿下分忧,解我邦之困厄!”

  他刻意顿了顿,让那份“深情”在空气中发酵,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贵胄,声音更加“诚挚”:

  “我东伯侯府,世受商恩,略有薄产。今见有莘子民身处水火,殿下忧心如焚,桓楚岂能袖手旁观?桓楚在此立誓,愿倾我东伯侯府之力,筹措钱粮百万,助殿下赈济西北灾民,修筑东南堤防!此乃桓楚一片拳拳之心,不为他求,只愿能解殿下燃眉之愁,慰殿下忧民之苦!望殿下……成全桓楚这份心意!” 他最后的话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卑微的恳求,将一个为爱痴狂、不惜倾家荡产博取佳人欢心的“情种”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那些刚刚被姬叔嘲讽得灰头土脸、被难题憋得哑口无言的有莘贵胄们,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找到了新的风向标和救命稻草!他们脸上的尴尬和羞愤一扫而空,换上了狂喜、谄媚和如释重负的表情!

  “天啊!百万钱粮!姜世子真乃豪气干云!”看台下,更是一片哗然。

  “倾东伯侯府之力!这是何等深情厚意!殿下!此乃天赐良缘啊!”

  “姜世子对殿下一片痴心,天地可鉴!为了殿下,竟愿散尽家财!此情此景,闻者落泪啊!”

  “看看!这才是真君子!不仅才貌双全,更兼情深似海,家财万贯!殿下,您还犹豫什么?”

  “有姜世子如此厚爱,有东伯侯府倾力相助,我有莘何愁灾患不除?何愁国祚不兴?此乃天佑我有莘啊!”

  “正是!正是!姜世子与殿下,实乃天作之合!那流言……嘿嘿,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天意昭昭啊!”

  “对对对!若非情深意重,姜世子怎会如此?这分明是爱之深,忧之切啊!殿下,您就莫要再推辞姜世子的一片真心了!”

  议论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露骨!他们仿佛集体失忆,忘记了西北的旱魃、东南的洪魔,忘记了流民的哀嚎,眼中只剩下姜桓楚许诺的“百万钱粮”和由此带来的、他们可以继续无忧无虑享乐的保障。他们兴奋地议论着、猜测着、奉承着……将“慷慨”的姜桓楚捧上了天,也将那“太姒与姜桓楚私情”的流言,如同死灰复燃的野火,再次煽动得熊熊燃烧!这一次,甚至加上了“为爱倾家荡产”的“铁证”!在他们口中,这不再是需要澄清的污点,反而成了令人艳羡的“佳话”……

  “姜世子果然与公主殿下两情相悦啊!”风向标再次转动,流言不仅未熄灭,反而更甚。

  “是啊!这势必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如此深情的夫婿,嫁得……嫁得……”

  纱幔后,太姒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她透过朦胧的纱幔,看着姜桓楚那看似深情款款、实则充满算计的表演,听着那些宗室贵胄们如同市井商贩般兴奋地议论着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的热烈言辞,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恶心感攫住了她!

  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她所求的,是解决之道,是治本之策,是能让有莘子民真正摆脱苦难的长久之计!是兴修水利,改良农具,稳固堤防,发展生产!这些蛀虫们不懂,也不关心。他们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而姜桓楚给的,是什么?是包裹在“真心和爱意”糖衣下的毒药!是用滔天财富织就的金丝牢笼!他看似慷慨解囊,实则是要用金钱买断她这个人,买断有莘的未来!一旦她接受了这份“厚礼”,就等于将自己和有莘的未来,彻底绑在了东伯侯府的战车上!从此,她将仰人鼻息,成为他姜桓楚的附庸,有莘也将沦为东伯侯助力!他的“爱”,不过是赤裸裸的政治投资和占有欲!

  更可悲的是,这些她本应倚仗的宗室贵胄,这些享受着邦国供养的“血脉至亲”,在巨大的诱惑和根深蒂固的惰性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她当作换取安逸的筹码!他们只想着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换取东伯侯府的财富来填补他们奢靡生活的无底洞!哪怕是卖儿卖女,只要能保住他们自己的富贵荣华,这样的人,他们又有何不可为?!

  在人性的贪婪与惰性面前,她的智慧,她的仁心,她的殚精竭虑,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她就像一个试图唤醒一群装睡之人的傻子——多么可悲!可笑!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四周尽是觊觎的目光和虚伪的笑脸。她所求的曙光,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