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的序章-《一天一个诡异小故事》

  归档室的门在身后紧闭,将最后一丝星尘的微光也隔绝在外。

  陈见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指尖的血已凝固,脸上的泪痕未干,但他不明白这些痕迹从何而来。右手食指上,一枚银色的顶针紧紧箍着指节,带来一种奇异的确定感。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戴上了它,但这紧绷的触感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

  他站起身,拍了拍旧外套上的灰尘。动作熟练得仿佛已重复过千万遍。

  日子沉入一种规律的麻木。他接管了一切职责。巡查,标记,在下午四点四十四分推着金属推车走向地下室。但在处理日常时,异变悄然加深。一次,在平息某本冒险小说的异象后,他指尖留下的墨迹并未如常消散,而是如活物般渗入皮肤,形成一个短暂的、类似索引号的烙印,数秒后才淡去。同步正在加剧,规则正在改写。

  他的非人化愈发明显。时间感彻底混乱,有时他以为只过了十分钟,却发现面前书桌上,自己无意识写下的字迹已蒙上了一层均匀的薄灰;有时他以为已工作整夜,抬头却见窗外夕阳依旧,而胃部因长时间未进食传来灼烧般的绞痛。镜中的倒影,偶尔会在他转身之后,依旧保持着凝视他背影的姿势,延迟一秒才恢复正常。

  更令他漠然的是,一些古老的词汇会自然滑过脑海。有一次,他的目光掠过书脊上的一词,大脑竟出现了长达数秒的、纯粹的空洞,这个词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当他无意识低语出一个意为永恒禁锢的古语时,地下归档室的金属门随之传来一声沉重的、如同落锁的闷响。

  他开始理解老周最后的眼神。那不是托付,而是认命。

  某天,一批捐赠图书送达。大多是普通的旧书,唯有一本,被牛皮纸随意包裹着,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吸引力。陈见深拆开包裹,露出了它的真容——《深潜者之梦》。

  这本书的封面是一种暗沉的、仿佛从深海打捞上来的皮革材质,触摸上去,能感到一种潮湿、滑腻、带有生命律动的寒意。仅仅是拿着它,耳边就似乎响起了来自极深之处的、低沉而混乱的嗡鸣。

  陈见深拿着这本书,走向书架,准备为其分类标记。就在他经过一排空荡的阅览桌时,一种冰冷粘稠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蛛网,猛地粘附在他的背上。

  不是阿晴那种悲伤的凝视。这是一种原始的、贪婪的、充满非人恶意的注视。

  他猛地回头。

  阅览室尽头,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不是影子,而是一团更加深邃、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它大致呈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但头部的位置,却缓缓裂开了一道如同深海鮟鱇鱼般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狰狞缝隙。

  那缝隙,像是一个扭曲的微笑。

  仅仅是被它,陈见深就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战栗。这不是他现在能处理的。它太古老,太庞大,太……饥饿。

  陈见深面无表情地转回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他加快脚步,将《深潜者之梦》放入运送推车中,准备将其标记,等待下午运往归档室。

  他推着车,车轮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滚动声。他的目光扫过哲学区的书架,那个曾经新鲜无比的湿手指印,如今已干涸发暗,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边缘清晰得如同烙印,仿佛概念本身留下的伤痕。

  他抬起手,看着食指上那枚不合身的银色顶针,又看了看推车里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潜者之梦》。

  然后,他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老周如出一辙的,混合着无尽疲惫与一丝麻木决然的语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图书馆轻声说道,既像是宣告,也像是叹息:

  下一个故事,要开始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写下了两个字。

  他凝视着这两个字,眼神里只剩下全然的陌生与困惑,仿佛在阅读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古老的符号。

  手一挥,字迹被轻易抹去。

  空白的桌面上,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如同泪痕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