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宫阙暗斗-《猎秦》

  咸阳宫,四海归一殿。

  金碧依旧,琉璃瓦在秋日下泛着冷硬的光,殿内蟠龙金柱巍然耸立,一如往昔彰显着帝国无上的威严。

  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压抑和焦灼,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息的死寂。

  御座之上,二世皇帝胡亥烦躁地扭动着身子,原本苍白虚浮的脸上,此刻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来自前线的紧急军报。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突然的咆哮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声音尖利,满是惊惶。胡亥将那份军报掷下玉阶,帛卷滚落展开,上面章邯那力透纸背却难掩焦灼的字迹暴露在群臣眼前。

  “小小的戍卒作乱!徭役抗命!啊?”

  胡亥站起身,指着殿下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这就是你们一直跟朕说的‘疥癣之疾’?现在呢?陈胜!吴广!赵戈!还有那个什么沛公刘季!楚地项梁!赵国!燕国!齐国!全都冒出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章邯说贼首周文数十万大军都打到戏水了!距离咸阳只有百里!百里!你们的耳朵都聋了吗?眼睛都瞎了吗?!是不是要等反贼冲进这大殿,把朕拖下这龙椅,你们才肯告诉朕实话?!”

  阶下,黑压压一片文武官员尽数垂首,无人敢直视天颜,更无人敢在此刻出声。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消失了,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死寂般的沉默,更是让胡亥的怒火如火上浇油般猛烈。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盯住了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个身影。

  “丞相!”

  胡亥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李斯!你告诉朕!你当年辅佐先帝,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何等英明!现在呢?这就是你给朕治下的太平盛世?遍地烽火,逆贼都快打到朕的家门口了!你来说说,该怎么办?!朕要听你的办法!”

  所有的目光,明着的暗着的,都聚焦在了丞相李斯身上。

  李斯缓缓出列,步伐依旧保持着宰相的沉稳,但他微微佝偻的背脊和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透着疲惫。撩起衣袍,跪倒在玉阶之前,深深叩首。

  “老臣…老臣万死…”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抬起头,李斯望着御座上那个与他记忆中雄才大略,意志如铁的始皇帝截然不同的年轻君主,心中百味杂陈,深深的无力感如冰水般浸透四肢百骸。

  快速解决?谈何容易!

  帝国积弊已久,严刑峻法,徭役不休,民怨早已沸腾如汤。

  陈胜吴广不过是一点火星,如今已成燎原之势。

  章邯虽善战,但刑徒军与边军又能支撑多久?各地守军或降或逃,六国旧贵纷纷复起…这绝非一两场胜仗就能扑灭的叛乱,这是整个天下的倾覆!

  更何况…李斯的眼角余光瞥向站在御座旁那个低眉顺眼、仿佛人畜无害的身影——中车府令赵高。

  正是此人,与自己明争暗斗,不断蛊惑皇帝,隔绝内外,使得诸多政令难以通达,甚至歪曲执行。

  而皇帝…皇帝早已不是那个能听他娓娓道来,分析利害的主了,变得多疑暴戾,只爱听歌功颂德和享乐之辞。

  悲愤感扼住了李斯的喉咙。

  他知道该怎么做,需要大赦天下以收民心,需要减轻赋役以缓民怨,需要重用真正能征善战的将领,甚至需要联合一部分势力较小的义军以分化敌人…但这些话,他能说吗?皇帝会听吗?说了之后,赵高又会如何借题发挥?

  “陛下…”

  李斯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句苍白的辩解,

  “老臣…老臣以为,章邯将军已击溃周文贼军,京畿暂安。当务之急,是全力保障章邯,王离二位将军后勤粮秣,使其能专心剿贼…至于其他…容老臣细细思量,再…”

  “思量?还要思量到什么时候!”胡亥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不满,

  “等到贼人把大秦的城池一座座都占去吗?丞相,你太让朕失望了!莫非真是年老智昏,不堪驱策了?”

  这话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李斯心中。他浑身一颤,匍匐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赵高,动了。

  他上前半步,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姿态,尖细的嗓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一时想不出万全之策,也是情有可原。”

  他这话看似在为李斯开脱,实则句句如刀,坐实了李斯“年老智昏”的印象。

  赵高继续道:“章邯将军确乃国之柱石,陛下洪福齐天,方能化险为夷。依奴才愚见,贼势虽众,却各怀鬼胎,难成气候。只要陛下稳坐中枢,激励将士,荡平群丑不过时日问题。至于粮草后勤,奴才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协助丞相…哦不,是为陛下分忧督办,定保前线无虞。”

  一番话,既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感,迎合了胡亥不愿深思复杂局意的心理,又巧妙地将“督办后勤”这块实权肥肉,从李斯手中撬了过来,还显得自己忠心耿耿,勇于任事。

  胡亥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他满意地看了赵高一眼,还是朕的赵令懂事!再瞥向伏地不起的李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看看!还不如一个内侍能为朕分忧!丞相,你回去好好想想吧!退朝!”

  说罢,竟是不再给任何讨论的机会,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