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负重忍辱-《猎秦》

  李斯痛哭流涕,以头抢地,花白的须发沾满了灰尘,模样凄惨而狼狈。

  他试图用最后的理智唤醒胡亥:“陛下!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督促章邯回援定陶,或另遣良将阻遏项梁!而非在朝中听信谗言,猜忌重臣!否则国将不国啊陛下!”

  此时的胡亥,早已被赵高完全蛊惑。

  他对李斯本就因之前的“年老智昏”印象而心生不满,此刻更被“兵威咸阳”,“不臣之举”等字眼吓得魂飞魄散。

  在他简单而昏聩的思维里,宁愿相信这是李斯和章邯的阴谋,也不愿相信自己倚重的赵令会欺骗自己。

  “住口!”

  胡亥指着李斯,厉声尖叫,脸上充满了惊惧和厌恶,

  “好你个李斯!朕原本还以为你只是老糊涂了,没想到你竟包藏如此祸心!勾结边将,欲图谋反!难怪章邯敢如此妄为!都是你在背后指使!”

  “陛下!老臣冤枉!老臣绝无此心啊!”

  李斯老泪纵横,徒劳地辩解。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赵高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刀,

  “陛下,李斯仗着丞相之位,把持朝政多年,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其子又掌兵权,如今更与章邯暗通款曲!此等权臣,若不早除,必成大患!臣请陛下,即刻将李斯下狱,严加审讯,必能查出其同党,肃清朝纲!”

  “对!下狱!给朕把他拿下!”

  胡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查!给朕一查到底!”

  如狼似虎的宫廷卫士立刻冲上殿来,不由分说,将瘫软在地,嚎哭不止的李斯拖拽下去。

  昔日位极人臣,一言可决天下事的帝国丞相,此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冠冕脱落,官袍撕裂,只剩下绝望的呼喊在巍峨的大殿中回荡:

  “陛下!老臣冤枉!大秦危矣!陛下——!!”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殿深处。

  殿内群臣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冷汗浸透重衣。谁都知道,李斯倒台,绝非终点,而是一场大清洗的开始。

  赵高站在玉阶下,微微低着头,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阴冷潮湿的廷尉诏狱。

  李斯蜷缩在铺着枯草的角落里,浑身冰冷。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短短一日,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沦为了阶下囚。

  这巨大的落差和冤屈,几乎击垮了他的精神。

  但他毕竟是李斯,是那个辅佐始皇缔造帝国的李斯。

  在最初的崩溃和绝望之后,强烈不甘的求生欲和忠君之心支撑着他。

  狱卒送来的馊饭冷水,他勉强下咽。他要活着,他必须向陛下证明自己的清白!

  借着从小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颤抖着撕下内衣的一角,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布片上艰难地书写起来。

  “罪臣李斯,泣血顿首百拜皇帝陛下:臣闻之,臣主不明,社稷不宁…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贤,足以扫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强,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

  他忍着剧痛和屈辱,用尽毕生所学,引经据典,分析利害,苦口婆心地劝谏胡亥。

  当前首要之敌是关东群雄,而非 内耗;章邯或许有战术失误,但其忠心未必有变,应给予信任和支持;朝廷当上下齐心,共度难关…

  他写下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分析,提出了应对之策,甚至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章邯的忠诚,尽管他内心对章邯的擅自行动也充满疑虑和愤怒。

  血书字字泣血,句句含悲,是一个老臣在帝国倾覆边缘发出的最后呐喊。

  他恳求狱卒,以重金相诱,求其将血书设法呈递宫中,直达天听。

  狱卒揣着那沉甸甸的血书和微薄的钱财,转身却毫不犹豫地将其直接送到了赵高的手中。

  赵高看着那布片上殷红的字迹,嗤笑一声,随手将其扔进了身旁的火盆里。

  跳动的火焰吞噬了李斯最后的希望,那血色的忠言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散开。

  “李斯啊李斯,到了这般田地,还做着忠臣梦呢?”

  赵高阴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你放心,你的‘忠心’,陛下很快就会知道的…用你的项上人头!”

  狱外,秋风呜咽,仿佛在为帝国丞相的末路,奏响悲凉的挽歌。

  咸阳宫的胡亥,正在赵高的恭维和美女的环绕中,享受着被他认为“清除了奸臣”后的“太平”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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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郡王宫,相较于赵戈在时的锐意进取,如今多了一份沉郁的坚守。

  吴广独坐案前,空荡的左袖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眉宇间则多了几分独当一面的凝重与果决。

  殿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吕臣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甲胄上还带着远行的尘土。

  “吴王!末将回来了!”

  吕臣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

  吴广抬头,眼中期盼:“快起来!情况如何?项梁是何态度?”

  吕臣站起身,脸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情绪,汇报道:

  “末将抵达楚军营地面见项梁,依礼呈上吴王与赵王的书信及礼物。那项梁…项梁倨傲无礼至极!”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情景,语气激动起来:“他并未亲自出迎,只让侍卫引我入帐。帐中其侄项羽按剑而立,目光如刀,谋士范增默坐一旁。项梁本人高踞上座,甚至连身都未起,接过书信,只草草浏览,便掷于案上!”

  “他言道:‘陈胜匹夫,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才能不及中庸,奋臂一呼而天下云集,不过是趁了时运,岂是真有王霸之才?其志穷短,身死名裂,亦是必然。’”

  吕臣复述着项梁充满轻蔑的话语,拳头不自觉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