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父债子偿何时休-《庆余年,叶轻眉掀翻皇权前夜》

  翌日寅时,天色未亮,一层薄薄的寒雾笼罩着整个京都。

  金殿外,百官们缩着脖子,跺着脚,吐出的白气在宫灯的昏黄光晕里交织成一片。

  往日里三五成群的寒暄闲谈不见了,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沉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个足以撼动国本的话题——西山惊天一爆。

  钟鸣鼓响,朝会开始。

  诚王今日并未临朝,龙椅空悬,由一名老太监代为传旨,言陛下龙体欠安,着太子监国,百官奏事如常。

  这道旨意非但没有让气氛缓和,反而像一根绷紧的弦,让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监国,这正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李云潜一身玄色朝服,静立于丹陛之下,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却让某些人愈发按捺不住。

  队列中,三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都察院御史交换了一个眼色,联袂出列,手中高举着象牙笏板,声若洪钟。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庭,有本启奏!”

  “臣,监察御史刘芳,有本启奏!”

  “臣,监察御史王谦,有本启奏!”

  三人齐声,如同三记重锤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讲。”李云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为首的张庭踏前一步,神情悲愤:“臣弹劾太子殿下!昨夜,东宫于京郊西山,私自引爆官炭,其声震天,毁证灭迹,行径与叛党演练无异!此等‘官炭’来源不明,数量巨大,恐涉军资违禁之大案!恳请陛下严查,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话音未落,工部左侍郎亦是踉跄出列,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殿下……臣……臣有罪。这是三日前,臣亲手签批的‘西山官炭’调拨批文副本,原件已送往东宫。程序……程序皆是合规,是为东宫冬日取暖之用。臣万万没想到,这些炭……竟会……”

  他话未说完,已是涕泪横流,仿佛因自己的“失察”而痛心疾首。

  一瞬间,满殿哗然。

  人证物证俱全,御史弹劾与部院官员的“自证”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将李云潜死死钉在了“私囤军火,图谋不轨”的罪名之上。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孤立于丹陛之下的储君。

  就在这喧嚣鼎沸,几欲失控之际,一个清冷而哀婉的女声,如一缕寒泉,穿透了所有嘈杂。

  “臣妹不敢妄议储君国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安公主李云睿一袭素雅的宫装,缓步从侧殿走出。

  她未施粉黛,眼圈微红,神情憔悴,仿佛一夜未眠,满是为国为父担忧的疲惫。

  她对着空悬的龙椅盈盈一拜,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然父皇近日龙体欠安,最是忧心手足纷争,天下动荡。若此事再令父皇心力交瘁,龙体有损……岂非我李氏之过,天下之痛?”

  这一番话,将一场政治攻讦,瞬间拉升到了孝道与伦理的制高点。

  她不是在攻击兄长,她是在为病重的父亲担忧。

  李云睿直起身,目光转向李云潜,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满是挣扎与痛心:“皇兄,臣妹知你为国事操劳,或有疏漏。只是……臣妹这里有一份东宫膳房近月采买的物资清单,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并未等待回答,便将一卷薄薄的册子递给了身旁的太监。

  太监将册子呈上御案,高声宣读:“十月初三,入库‘西山精炭’二十车;十月初七,入库‘不明用途黑料’十五车;十月十二,入库‘上等薪炭’三十车……”

  一笔笔,一条条,记录清晰,时间明确。

  清单上赫然列出,近两个月内,有总数超过两百车的“不明用途炭料”进入东宫。

  这个数量,足够将整个东宫烧上十年。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疏漏,这是铁证如山。

  李云潜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冷却,凝结成冰。

  最终,代为监朝的老太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殿宇之上:“传陛下口谕——此事,交三司会审,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日内,查个水落石出。在此期间,太子暂歇监国之权,于东宫静思己过。”

  东宫,书房。

  门窗紧闭,烛火摇曳。范建焦躁地来回踱步,额上青筋突起。

  叶轻眉则坐在案前,仔细翻阅着那份从宫里抄录回来的“物资清单”,神情异常专注。

  “这账做得太真了。”范建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嘶哑,“时间和数量,都和我们内库流转资金的节点隐隐对应,外人一看,就是我们拿内库的钱,买了这些‘炭’!”

  叶轻眉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她用指尖点了点纸上那潦草的字迹:“这不是真,这是‘太真’了。你看这些记录,每日入库时间都精确到时辰,用词混杂,有‘精炭’、有‘黑料’、有‘薪炭’,这根本不是正式的库房账本,倒像是……”

  她顿了顿,”

  范建恍然大悟:“有人在模仿我们的节奏,用真实的草稿做引子,编造了一本天衣无缝的假账!”

  李云潜一直闭目靠在椅背上,仿佛置身事外。

  此刻,他缓缓睁开眼,没有去讨论账本的真伪,而是问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这份清单,是谁递到她手里的?”

  话音刚落,书房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正是洪四庠。

  “回殿下,”老太监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昨夜子时,凤仪阁一名宫女持食盒出宫,经查,食盒夹层内藏有薄纸一叠。纸张、墨迹,与膳房近月废弃的采买草稿完全吻合。”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名宫女,原是太子妃林氏身边的旧仆,半月前,被公主以‘赏赐其绣工精巧’为名,调至身边伺候。”

  空气瞬间凝固。

  一根无形的线,从李云睿,串联到太子妃林氏,再缠绕到李云潜自己身上。

  范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李云潜的脸上却泛起一丝极淡、极冷的讥诮。

  “好一个姐妹情深……她这是算准了,出了事,我会先怀疑林家,怀疑我的枕边人。”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她想让我和林氏先斗个你死我活,她再坐收渔利。”

  当夜,李云潜没有再召见任何人。

  他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宫门,步入了父亲诚王的寝宫。

  药味弥漫的殿内,老皇帝斜倚在榻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

  李云潜没有说话,褪下朝服,换上一身素衣,在榻前长跪不起。

  他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个密封的卷宗。

  里面是火药的详细检测报告、工部印章失窃的卷宗记录、以及几封从漕帮截获的、关于“斗笠人”身份的密信节选。

  这是一条完整而清晰的证据链,指向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巨大阴谋。

  诚王没有看他,只是用颤抖的手接过卷宗,一页一页,看得极慢,极仔细。

  许久,寝宫内只听得到老人粗重的喘息。

  “咳……咳咳……”诚王剧烈地咳嗽起来,终于放下卷宗,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的黑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朕曾经,也曾像你这般年轻气盛……可治国,不是破案。”

  一句话,便否定了所有证据的意义。

  在皇权面前,真相,有时是最无力的东西。

  李云潜伏身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声音却异常平稳:“儿臣不敢求父皇谅解,只求一问:若今日之事,发生在我登基之后,父皇希望儿臣,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剖开了父子温情的外衣,直抵帝王心术的内核。

  这不是儿子在向父亲求情,而是未来的皇帝在向先辈的君主,请教权力的真谛。

  老人沉默了,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良久,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李云潜退下。

  李云潜再度叩首,起身,默默离去。

  在他踏出殿门的片刻后,一名太监追了出来,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陛下口谕:北库兵符,暂不解封。”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东宫的屋檐下,雨水串成线,滴滴答答,敲打着青石板。

  叶轻眉望着沉沉的雨幕,低声说道:“你现在赢了理,却输了情。他没有全信那些构陷,但也收回了你的兵权。”

  李云潜立于阶前,任由冰冷的雨丝顺着发梢滴落,浸湿衣襟。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亲情也好,忠诚也罢,当它们开始吃人的时候,就必须有人站出来,亲手割肉止血。”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叶轻眉,那双曾有过迷茫和锐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淬火后的坚冰与深渊。

  “从今往后,我不再解释。”

  雨声渐大,淹没了他低沉的声音,却盖不住那话语里的惊人决意。

  “我要让他们明白——不是谁都能用一把烂账,来勒住帝国的咽喉。”

  远处,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滚滚闷雷如同战鼓,自天边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

  那雷声,不似终结,更像是一支大军正在集结,即将踏上征途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