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尘埃落定(新的开始)-《疯批病美人的小狼崽》

  三个月后,西北,金城。

  深秋的午后,阳光失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沉而稀薄,透过老旧玻璃窗上积年的灰尘,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颜料、松节油和木头陈腐气味混合的独特味道。

  这是一间位于老城区筒子楼顶层、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墙壁斑驳,墙角有着渗水留下的黄褐色印记,几件简陋的旧家具还是房东留下的。唯一显眼的,是靠在窗边的一个简易画架,和地上散落的几只颜料管。

  林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对着画板上未完成的画作发呆。画布上是远处连绵的、在秋日下呈现赭石色的土山轮廓,笔触依旧带着他特有的 raw (原始)的张力,但色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郁、灰暗。

  他瘦了些,原本还有些少年圆润的脸颊线条变得清晰利落,皮肤也因为这边更强烈的日照和偶尔的户外写生而染上了一点风霜的痕迹。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基础的画具,还有那本被他用防水油布反复包裹、深藏在背包夹层最底部的深蓝色笔记本。

  三个月前,那辆破旧的卡车将他带到了兰州郊外的物流园。他依言帮司机卸完了整车的货物,换来一身酸痛和真正的自由身。之后,他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最便宜的长途汽车票,漫无目的地辗转了几个周边小城,最终选择了金城——这座历史厚重、节奏缓慢、足够远离东部权力中心的城市落脚。

  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租下了这间便宜的顶楼小屋,又在附近的画材店找了个按件计酬的零工,帮人修复一些旧画框或者给商业广告画简单的背景图,勉强维持生计。

  日子清苦,甚至可以说是困顿。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他需要自己计算着每一分钱,应付水管漏水、电路故障这些琐碎的烦恼。但他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种……脚踏实地的,属于他自己的平静。

  不用再时刻揣测谢云深的心思,不用再强迫自己扮演温顺依赖,不用再活在那片精心编织的温柔谎言里。尽管夜晚依然会被噩梦惊醒,尽管对未来的迷茫和失去一切的痛楚时常啃噬着他,但至少,他的灵魂是自由的。

  他不再是“谢九爷家的林焰”,他只是林焰。一个无亲无故,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窗外传来小贩隐隐约约的叫卖声,邻居家小孩练琴的单调音符,还有楼下老太太们用当地方言聊天的嘈杂。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构成了他如今生活的背景音。

  他低下头,从帆布背包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笔记本。指尖拂过粗糙的封面,却不敢再翻开。那里面的字迹和素描,是他与过去唯一的、也是血淋淋的连接。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恨意,也是让他夜不能寐的梦魇。

  他知道谢云深绝不会放弃寻找他。这三个月看似风平浪静,但他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或许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慢而坚定地收紧。他必须更加小心,像一粒尘埃,隐匿在这座庞大城市的缝隙里。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算重,却让林焰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笔记本塞回背包最底层,迅速拉好拉链。

  会是谁?房东?催缴水电费的?还是……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手心渗出冷汗。他屏住呼吸,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纸盒。

  “林彦先生吗?有您的快递。”快递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林彦。这是他如今使用的化名。

  林焰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他很少网购,几乎不会有什么快递。

  “放门口吧。”他隔着门说道,声音刻意压低。

  “需要签收的,麻烦开下门。”快递员坚持道。

  林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打开了门链,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他打量着门外的快递员,对方看起来并无异样,帽檐下的脸也很普通。

  快递员将签收单和笔递过来。林焰快速签下“林彦”两个字,接过那个扁平的纸盒。

  关上门,反锁。他背靠着门板,看着手中这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普通纸盒,心跳依旧很快。

  会是什么?是谁寄来的?

  他走到窗边,借着光线仔细检查纸盒。包装很普通,胶带也没有任何特别。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

  里面没有爆炸物,没有恐吓信,只有一本崭新的、封面是深邃星空的……素描本。以及一盒基础款的炭笔。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林焰愣住了。他拿起那本素描本,纸质很好,扉页空白。炭笔也是全新的。

  是谁?顾聿舅舅吗?他应该不知道这个地址。而且,这种方式太显眼了。

  难道……是谢云深?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如果他连这个刚刚落脚、用了化名的地址都能找到……那所谓的“逃离”,岂不是一场笑话?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紧张地向下张望。楼下街道行人匆匆,并无任何异常。但他知道,谢云深的人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角落。

  他拿着那本素描本和炭笔,仿佛拿着烫手的山芋。丢掉?会不会反而暴露更多?留下?这又意味着什么?是警告?是嘲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我依然看着你”?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色调沉郁的土山轮廓上。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谢云深握着他的手,在洁白的画纸上落下第一笔时,曾说过的话。

  “绘画是情绪的出口,焰焰。别怕画得不好,把你想表达的,都画出来。”

  当时他觉得那是温柔的鼓励,现在回想,那或许只是一种驯化的手段,引导他将所有不安和躁动都倾泻在画布上,以便更好地掌控。

  而现在,这本莫名出现的素描本……

  林焰看着手中崭新的本子,又看了看窗外灰蓝色的、高远的天空。一种奇异的、叛逆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新素描本的第一页,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画下了一道粗粝而黑暗的线条。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混乱的、压抑的、如同他内心一般纠缠挣扎的色块和线条。

  他不再去想这是谁寄来的,不再去揣测背后的意图。他只知道,他需要画,需要将这三个月来积压在心底的恐惧、愤怒、迷茫和那不肯熄灭的恨意,统统倾泻出来。

  画笔在他手中,不再是取悦谁的工具,而是他与之抗争、与之共存的武器。

  窗外,西北特有的长风掠过楼宇,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落叶,不知奔向何方。

  屋内的少年,埋首于崭新的画纸,用最原始的黑色,涂抹着属于自己的、未被任何人定义的天空。

  前路依旧未知,危险或许近在咫尺。

  但这一刻,在这间破败的、尘埃飞舞的小屋里,他握着笔,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活着。

  新的篇章,在金城秋日稀薄的阳光下,以一种沉默而倔强的方式,悄然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