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骨衣祠-《闲人鬼话》

  杨砚的车陷在泥里时,雨丝正裹着腐叶的腥气,往车窗缝里钻。导航显示前方三百米是“骨衣祠”,可他开了五年民俗调查,从未在县志里见过这个地名。

  “师傅,借个拖车绳?”他敲开路边唯一一间土屋的门,门轴吱呀声像生锈的刀片划过耳膜。屋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妇,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炕头一堆灰白的布条,闻言头也不抬:“去祠里求吧,老杨家人都得去那儿。”

  杨砚一怔。他从没跟人提过祖籍在此,更没说过祖上姓杨。老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出一道诡异的弧度:“骨衣祠认亲,不认路。”

  雨越下越大,泥路变成了黏稠的沼泽。杨砚弃车步行,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甜,像是血混着蜜。前方雾气弥漫,一座破败的祠堂轮廓渐显,黑瓦上爬满绿苔,门楣上“骨衣祠”三个篆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笔画扭曲如挣扎的虫豸。

  祠堂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雨丝飘进屋里竟瞬间凝结成冰碴。堂内光线昏暗,正中央供着一尊无脸神像,神像身披一件由无数细小骨头编织而成的“衣袍”,骨头泛着惨白的光,缝隙里还嵌着干枯的皮肉。

  “你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杨砚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青布衫的男人站在阴影里,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脸色惨白如纸,眼球浑浊得像蒙了一层水垢。

  “你是谁?”杨砚握紧了随身的录音笔,指尖冰凉。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我是你曾祖父,杨承业。”

  杨砚只觉头皮发麻。他曾祖父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失踪了,族谱上只记着“民国三十六年,赴乡祭祖,未归”。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抬手掀开青布衫的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里竟嵌着一块半截的骨头,与神像骨衣上的材质一模一样。

  “这祠堂,是杨家的劫,也是杨家的命。”男人缓缓走向他,脚步声在空荡的祠堂里回响,“清咸丰年间,杨家先祖是当地名医,为救瘟疫患者,偷了山神的祭品——一具千年狐骨。山神震怒,降下诅咒:杨家每代必出一人,穿骨衣,守祠堂,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杨砚背脊发凉,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在他耳边念叨:“穿骨衣,莫回头,回头便是黄泉路。”他当时只当是童谣,如今想来,字字都是警示。

  “我父亲呢?”杨砚追问。他父亲十年前也是在回乡祭祖时失踪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男人指了指神像的骨衣:“在那儿。你看第三排左数第七根骨头,上面有个月牙形的疤,是他小时候爬树摔的。”

  杨砚凑近细看,果然在一根指骨大小的骨头上面,发现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痕迹。那痕迹他太熟悉了,父亲的左手食指上就有一模一样的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该轮到你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指甲刮过骨头,“穿了骨衣,你就能活下来,否则,今晚就会变成神像脚下的养料。”

  杨砚转身就想跑,却发现祠堂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门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是血。他用力踹门,门板却坚硬如铁,上面突然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都是杨氏宗亲的模样,他们的眼睛流着血泪,嘴里重复着:“穿骨衣,莫回头……”

  “为什么是我?”杨砚背靠门板,浑身发抖。男人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刺骨:“因为你是杨家这代唯一的男丁。当年先祖偷狐骨时,曾立下血誓,杨家男丁世代相传,为山神守祠,直到狐骨归位。”

  他指向神像头顶,那里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白色骨头,泛着幽幽的绿光:“那就是狐骨的核心。当年先祖将狐骨碾碎,一部分炼药救人,一部分编织骨衣,剩下的核心藏在神像里。只有杨家血脉才能取下狐骨,化解诅咒,但取骨之人,必须穿上骨衣,承受狐骨的怨气。”

  杨砚看着那具渗着寒气的骨衣,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想起父亲失踪前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祠堂的灯,不能灭。”当时他不解其意,现在终于明白,那是父亲在提醒他,诅咒从未消失。

  “我不穿。”杨砚咬着牙,“这是你们造的孽,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眼球突出,嘴角撕裂到耳际:“由不得你!”他抬手一挥,神像的骨衣突然活了过来,无数细小的骨头从衣袍上脱落,像蝗虫一样扑向杨砚。

  杨砚挥拳驱赶,却被骨头划伤了手臂,伤口瞬间涌出鲜血。那些骨头贪婪地吮吸着鲜血,颜色变得愈发惨白。他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突然冒出的骨链缠住了脚踝,骨链越收越紧,勒得他骨头生疼。

  “你逃不掉的。”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从你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祭品。”

  杨砚摔倒在地,看着那些骨头顺着他的伤口钻进皮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在体内游走,撕裂肌肉,穿透经脉。剧痛让他几乎晕厥,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穿着那件骨衣,站在神像前,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血泪。

  “爹!”他嘶吼着,突然想起父亲信里的另一句话:“狐骨怕阳,遇光则化。”他猛地摸向口袋,掏出打火机——这是他调查民俗时用来照明的工具。

  就在骨头即将钻进他心脏的瞬间,杨砚点燃了打火机。火光亮起的刹那,那些骨头发出刺耳的尖叫,纷纷从他体内钻出,蜷缩成一团。神像上的狐骨核心也剧烈地颤抖起来,绿光黯淡了许多。

  “你敢!”男人暴怒,化作一道黑影扑了过来。杨砚侧身躲开,将打火机扔向神像前的供桌。供桌上摆满了干枯的纸钱和祭品,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映亮了整个祠堂,神像上的骨衣开始融化,那些细小的骨头在火中噼啪作响,像是在哭泣。杨砚趁机解开脚踝上的骨链,踉跄着冲向神像,伸手去抠头顶的狐骨核心。

  “不要碰它!”男人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杨砚指尖触到狐骨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怨气钻进他的脑海,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先祖偷狐骨时的贪婪,瘟疫患者临死前的痛苦,杨家历代族人穿骨衣时的绝望……

  他咬紧牙关,用力一抠,狐骨核心被他拔了出来。瞬间,祠堂剧烈摇晃,屋顶的瓦片纷纷坠落。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在火中。那些扭曲的人脸也渐渐淡化,嘴里的念叨声变成了解脱的叹息。

  杨砚握着狐骨核心,只觉得手心发烫。狐骨在火光中逐渐融化,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空气中。骨衣彻底燃烧殆尽,神像也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的一口枯井。

  他走到井边,探头望去,井底堆满了白骨,都是杨家历代守祠人的遗骸。其中一具骸骨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银戒指——那是他父亲的遗物。

  雨停了,晨光透过祠堂的破洞照进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气。杨砚走出祠堂,发现昨晚陷在泥里的车已经不见了,路边的土屋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与狐骨相似。远处传来村民的说话声,他走过去询问,却没人知道骨衣祠的存在,更没人认识杨承业。

  杨砚回到城里,翻遍了所有的县志和族谱,终于在一本民国时期的私人笔记里找到了关于骨衣祠的记载:“咸丰三年,邑有瘟疫,杨氏医者盗山神狐骨炼药,活人无数,然遭诅咒,族中男丁世代守祠,穿骨为衣,直至狐骨归位,怨气散尽……”

  笔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幅图,图中祠堂的模样与他所见分毫不差,神像下的枯井旁,写着一行小字:“骨衣虽寒,人心向善,狐骨归位,诅咒自解。”

  杨砚突然明白,先祖偷狐骨虽是为了救人,却也触犯了天道,诅咒的本质不是惩罚,而是救赎。杨家历代族人穿骨衣守祠,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守护那份救人的初心,直到狐骨的怨气被善意化解。

  他起身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楼下的公园里,孩子们在嬉笑打闹。他知道,诅咒已经解除,杨家的使命终于完成。但骨衣祠的画面,那些惨白的骨头,父亲空洞的眼神,会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提醒着他,善恶终有报,因果轮回,从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