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姜麻毒计,员外丧胆-《弃王》

  寒风卷着雪沫,像刀子似的刮过平安村,孙员外府邸那高耸的院墙,也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寒意,更挡不住他心头那团因妒恨而熊熊燃烧的邪火。

  屋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孙员外像一头被烫伤的肥猪,哼哼唧唧地趴在铺了厚厚锦褥的软榻上。

  他那日从牛家回来,夜里家中就莫名起火,虽扑救及时,只烧了几间偏厢,但他这身肥膘却在仓皇逃窜时,结结实实摔了几个大跟头,扭了腰,蹭破了皮,此刻正火辣辣地疼。

  更要命的是惊吓,直到现在,他闭上眼还能看见那冲天火光,听见家仆鬼哭狼嚎的喊叫。

  “哎呦……轻点!你个蠢材!”他龇牙咧嘴地骂着正在给他涂抹药膏的侍女,吓得那侍女手一抖,药膏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孙员外烦躁地一挥胳膊,将榻边小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侍女和下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一人在屋里喘着粗气。

  他孙大智在这青龙县地界,何时吃过这种亏?

  明里暗里,哪家哪户不得给他几分薄面?

  偏偏那个姓牛的老骨头,还有那个小兔崽子,三番五次让他下不来台。

  那老牛头身手诡异,自己派去的打手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员外爷,您这又是跟谁置气呢?”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从门外传来,随即,门帘一挑,姜麻子那瘦削精干的身影溜了进来。

  他脸上堆着笑,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扫过地上的碎片和孙员外那狼狈的模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还能有谁?不就是村东头那个老不死的牛天扬和他那个小野种!”孙员外见到姜麻子,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姜老弟,你点子多,快给哥哥想想办法!这口气不出,我……我他妈觉都睡不踏实!”

  姜麻子凑到榻前,故作关切地看了看孙员外的伤势,摇头叹道:“哎呦,这可真是……那老牛头也太不识抬举了。不过哥哥,那老家伙邪门得很,功夫硬扎,咱们来硬的,恐怕占不到便宜啊。”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孙员外瞪圆了眼,肥厚的胸脯剧烈起伏。

  “算了?那哪能啊!”姜麻子阴险一笑,压低声音,“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老家伙不好对付,咱们可以换个路子。”

  “换个路子?”孙员外疑惑地看着他。

  “对啊,”姜麻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老牛头把这小野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咱们对付不了老的,还对付不了小的吗?”

  孙员外一愣:“你是说……对小疯子下手?”

  “没错!”姜麻子凑得更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那小崽子不是整天满山跑吗?咱们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他做了个捆绑的手势,“弄到手。到时候,那老牛头还不是得乖乖听咱们摆布?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交牛不敢赶羊!”

  孙员外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啊,拿住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就范?这简直是个绝妙的主意!他仿佛已经看到牛天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将成群的牛羊拱手相让的场景,脸上的横肉因兴奋而抖动起来。

  “好!好计策!”孙员外一拍大腿,忘了伤痛,顿时又疼得龇牙咧嘴,但兴奋之情不减,“姜老弟,此事若成,哥哥我必有重谢!你快去安排,找几个机灵可靠的人手!”

  “哥哥放心,包在弟弟身上!”姜麻子拍着胸脯保证,脸上麻子都泛着光,“我认识几个道上混的朋友,手脚麻利,嘴也严实。保管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牵连不到员外爷您身上。”

  “好!快去!越快越好!”孙员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连身上的疼痛都觉得轻了几分。

  与此同时,村东头那偌大的院落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寒风依旧凛冽,但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却仿佛感受不到这酷寒。

  牛天扬负手立于院中,白发银髯在风中微微飘动,眼神锐利如鹰。

  小凤儿则手持一杆比他身高长出不少的白蜡木长枪,枪身黝黑,枪尖虽未开刃,却在晦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凤儿,看好了!”牛天扬沉声喝道,声如洪钟,震得檐角的冰凌簌簌作响。

  “飞龙枪法,重意不重形,重势不重力!其精髓在于一个‘活’字!”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也不见如何作势,人已如鬼魅般掠至院中那排练习用的木桩前。他并未用真枪,只是以手作枪,并指如戟,倏忽点出。

  “第一式,潜龙出渊!”

  指风破空,竟带起一声细微的锐响。那看似随意的一指,点在碗口粗的木桩上,木桩纹丝不动,但指力透入,内部已然开裂。

  小凤儿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能感觉到,爷爷这一指,与他平日里练习的直刺完全不同,蕴含着一种爆发前的沉寂与角度刁钻的灵动。

  “第二式,游龙惊风!”

  牛天扬身形流转,步伐玄奥,仿佛化身一道青烟,在木桩间穿梭。指掌翻飞间,带起道道残影,攻守兼备,令人眼花缭乱。那不再是简单的招式衔接,而是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和韵律。

  “第三式,狂龙摆尾!”

  陡然间,牛天扬气势一变,由极静转为极动,由灵巧转为刚猛。一个迅捷无伦的旋身,手刀横扫,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虽未触及木桩,但那凌厉的劲风竟将旁边一个木桩上积累的雪沫尽数震落!

  小凤儿看得心驰神往,胸口仿佛有一股热气在涌动。他之前学习的逐日弓法,讲究的是精准、冷静与距离掌控,而这飞龙枪法,却充满了近身搏杀的凶险与变化,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武学境界。

  牛天扬演练完毕,气息均匀,面不红心不跳,重新站定。“看明白了几分?”

  小凤儿用力点头,又缓缓摇头:“爷爷,招式好像记住了,但……但那种‘势’,凤儿还抓不住。”

  牛天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天赋异禀,更难得的是心思澄澈,不骄不躁,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很好。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飞龙枪法,练到高深境界,无招胜有招,心中无枪,则万物皆可为枪。你现在要做的,是先熟悉这些基础招式,将它们刻进骨子里,化为本能。”

  “是,爷爷!”小凤儿大声应道,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白蜡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依照刚才所见,一板一眼地演练起来。

  “脚步虚浮!下盘乃根基本,根不稳,枪必飘!”

  “腰腹发力!力从地起,经腰跨,贯双臂,达于枪尖!不是光用手臂的力量!”

  “眼神!你的眼神要跟着枪尖走,更要洞察对手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牛天扬的呵斥声不时在院中响起,伴随着藤条抽打在空气中的脆响。

  小凤儿咬着牙,小脸冻得通红,汗水却从额角渗出,很快在鬓边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基础招式,每一次都力求比上一次更精准,更流畅。

  他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虽然年纪小,力气却远超同龄人。

  白蜡杆在他手中,从最初的生涩滞碍,渐渐变得听话起来,开始带着隐隐的风声。

  牛天扬在一旁看着,面容依旧严肃,但眼底深处的那抹欣慰却越来越浓。

  这孩子,像极了他母亲当年的韧劲,甚至……青出于蓝。

  只是,这卓绝的天赋和这隐藏的身世,究竟是福是祸?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隐有一丝忧虑,如同天际积聚的铅云。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村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有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孙员外府上似乎安静了不少,往日里那些横行乡里的狗腿子也少见踪影。

  小凤儿则完全沉浸在了飞龙枪法的世界里。

  除了日常的跑步、举重、练习弓箭,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三式枪法之中。

  院子里,雪地上布满了他杂乱的脚印和枪尖划过的痕迹。

  他甚至吃饭时都会不自觉地用手比划着招式,睡觉时梦里都是游龙惊风的身影。

  这日午后,雪稍停,天色依旧阴沉。

  小凤儿跟爷爷说了一声,便背着爷爷给他特制的小弓箭,揣着柴刀,独自一人出了门,朝着村后那座熟悉的大山走去。

  他需要上山砍些柴火,更重要的是,他想在崎岖的山林中,实践一下新学的步法与身法。

  山里的积雪比村里厚得多,几乎没过了他的膝盖。

  寻常孩童在这样的雪地里行走都极其困难,但小凤儿却显得颇为轻松。

  他并未走寻常猎户踩出的小路,而是专挑那些陡峭难行、林木茂密的地方走。

  他将这视为一种修炼。

  脚下踩着爷爷教的步法,虽然还不纯熟,但配合着他天生的惊人轻功根基,竟也能在深雪中保持一定的速度,身体如同灵猿般在林木间腾挪闪转,时而脚尖在裸露的岩石上轻轻一点,便能借力跃出老远。

  他感受着身体重心在移动中的微妙变化,体会着腰腿发力的时机,将飞龙枪法的步法要诀融入到了这山林穿行之中。

  然而,他并不知道,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如同毒蛇般,牢牢锁定了他这道在雪白山林中快速移动的小小身影。

  就在他奋力爬上一处陡坡,准备停下来喘口气,辨认一下方向时,异变陡生!

  脚下看似平整的雪地猛地一塌,一条隐藏在雪下的绊马索骤然弹起!

  小凤儿反应极快,纵身欲跃,但另一侧几乎同时撒开一张巨大的渔网,兜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事发突然,又是两面夹击!

  小凤儿毕竟实战经验尚浅,身形在空中一滞,虽然避开了绊马索,却被那渔网结结实实地罩住。

  他心中大惊,立刻挣扎,但那渔网不知是何材质,极其坚韧,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哈哈!小兔崽子,看你这回往哪儿跑!”随着一声得意的狞笑,三个穿着臃肿皮袄、面带凶相的汉子从坡下的树林里钻了出来。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疤,正是姜麻子找来的地痞头子。

  小凤儿心中冰凉,他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他强自镇定,透过渔网的缝隙死死盯着那三人:“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干什么?”刀疤脸走到近前,用脚踢了踢被网住的小凤儿,嗤笑道,“有人请你去府上做几天客,乖乖跟我们走,少受点皮肉之苦!”

  另一人上前,用粗糙的麻绳将小凤儿连同渔网捆了个结实,又拿出一块破布,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塞住了他的嘴。

  “唔……唔……”小凤儿又惊又怒,他试图运力挣脱,但这渔网和绳索异常牢固,他空有一身力气和初学的武功,在完全受制的情况下竟难以施展。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爷爷的身影,闪过彩盈姐,闪过那些凶神恶煞的鲜卑骑兵……

  不能被抓走!

  爷爷会担心!

  他拼命扭动,用眼神怒视着那三人。

  “嘿,还挺犟!”刀疤脸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把他装进麻袋,赶紧带走!这鬼地方冻死老子了!”

  另一人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麻袋,将捆成粽子的小凤儿囫囵塞了进去,扎紧袋口,扛在了肩上。

  视线彻底被黑暗笼罩,嘴里是破布令人作呕的味道,身体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被人扛在肩上颠簸前行。

  小凤儿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但他没有哭,只是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耳朵竖起着,试图分辨方向和周围的动静。

  爷爷……凤儿被坏人抓走了……您一定要来救凤儿……

  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喊,小小的拳头在麻袋里紧紧握住。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力量,渴望能像爷爷一样,拥有足以打破一切困境的强大力量。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很快掩盖了山坡上所有的痕迹,包括那场短暂的挣扎与罪恶的绑架。

  山林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