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罐头的野心-《冒险者们的供货商》

  多格那张油腻的胖脸和霍恩阴鸷的眼神还在我梦里打转,醒来时,仓库特有的、混合着干草、尘土以及各种材料气味的空气将我拉回现实。

  我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盯着由高大木质横梁和瓦片构成的屋顶,心里盘算的,不再是几个银郎的小生意,而是那个足以改变一切,也能将我拖入万劫不复的“军用罐头”计划。

  蕾娜小姐的认可和埃尔文讲师的订单,像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阶层的大门,但门后的路,布满荆棘,而且阿尔方斯那双傲慢的眼睛,一定在某个阴影处盯着我。我得走得更快,更稳。

  “军用罐头”的念头,源于那次岩苔村之行。

  我亲眼看到巡逻队的士兵们啃着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就着浑浊的河水下咽。

  魔力浓度飙升带来的不仅是魔兽,还有更不稳定的天气和更漫长的野外执勤时间。

  一份能长期保存、方便携带、还能提供必要热量和微弱治疗效果的应急口粮,绝对能打动那位一心扑在城防上的蕾娜小姐。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为军需品,阿尔方斯想动我,就得掂量掂量。

  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硌牙。

  首先就是容器。

  我尝试用最便宜的陶罐,密封用蜂蜡混合松脂。

  第一批试验品,我塞满了用盐水煮过、又彻底晒干的肉干和脱水菜叶,埋在了院子角落。

  十天后挖出来,撬开密封层,那股混合着腐臭和霉变的气味差点让我把隔夜饭吐出来。

  陶罐本身在烧制时留下的细微孔隙,以及在运输中可能产生的肉眼难见的裂纹,都是败笔。

  陶罐不行,那就换。

  我把主意打到了成本稍高的厚皮木桶上。结果更糟,木料本身会吸收湿气,不出五天,里面的干粮就变得软塌塌,长了绿毛。

  “密封……关键在于绝对的密封,还要内部足够‘干净’。”

  我啃着用来记录失败案例的炭笔,嘴里满是苦涩。

  这已经是我浪费的第三批肉干了,虽然用的是最廉价的下脚料,但银郎依旧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罗恩帮我从酸枣村带来的干果和肉干库存正在快速消耗。

  我找到老瘸腿,希望能从他那装满“无用”知识的脑袋里找到灵感。

  他正对着一堆新捡来的、散发着腥气的骨头进行分类,闻言头也不抬:“魔兽‘水晶蜥’的胃囊,晒干处理后据说能防水防腐,强度也不错。不过那玩意儿,不是你这种小贩能轻易弄到的,价格嘛……”他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我的异想天开。

  水晶蜥?

  那至少是青铜级小队才敢狩猎的目标,一个胃囊的价格恐怕顶得上我目前全部身家。

  此路不通。

  我又去了市场,装作无意地逛到那些售卖盛器、炼金瓶的摊位。

  玻璃瓶密封性最好,但价格昂贵且易碎,根本不适合军队大规模配发。

  金属罐?

  别开想了,那是贵族老爷们才用得起的奢侈品。

  几天下来,我一无所获,心情如同铁盾城上空常年不散的阴云。

  罐头计划的第一步,就被这看似简单的“容器”问题死死卡住,动弹不得。看着日渐缩水的钱袋,一种熟悉的、在烂泥巷挣扎时的无力感,再次悄然攥紧了我的心。难道这步棋,真的走错了?

  就在我为容器问题焦头烂额之际,转机出现在一次看似无关的采购中。

  为了维持“学员关怀系列”的供货,我需要一批小型容器来分装凝神香膏。

  在城南的手工业区,我避开那些门面光鲜的大作坊,专挑小巷里的家庭工坊钻。

  在一家挂着歪斜的、画着个模糊罐子标志的木牌前,我停下了脚步。

  作坊里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略带甜腥的金属气味。

  一个满脸络腮胡、围着脏兮兮皮围裙的中年壮汉,正专注地用一套小巧的工具,将一块灰白色的、看似柔软的金属板,敲打成一个圆润的小盒子。

  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极其稳定,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需要变形的地方,那金属板在他手下,如同温顺的泥巴,渐渐呈现出完美的形状。

  我耐心地等他完成手中的活计,才上前搭话。

  “老板,这盒子怎么卖?”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与粗犷外表不太相称的、透着精明和疲惫的蓝色眼睛。

  他打量了我一下,报了个价:“小锡罐,一个五铜角。”

  价格比同等大小的厚陶罐贵,但比玻璃瓶便宜太多。我拿起一个成品仔细端详。

  接缝处处理得极其细腻,几乎摸不出来,盒盖与盒身的契合度很高。“密封性如何?”

  “锡质软,盖紧后几乎不透气。”

  他瓮声瓮气地回答,“装你那种香膏,只要不靠近高温,保证半年不会干。”

  锡罐!我心里一动。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锡的熔点低,易于加工,延展性好,更重要的是,它耐腐蚀,密封性能远超陶器和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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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要定制更大号的,比如能装下一磅肉干和菜叶的罐子,能做吗?”

  我强压住激动,试探着问。

  匠人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工具:“更大?用料多,工时也长,价格可不便宜。而且,你要那么大罐子装食物?浪费。”

  “我有我的用处。老板怎么称呼?”

  “哈罗德。”他言简意赅。

  “杰瑞。”

  我报上名字,然后详细描述了我想象中的罐头样子——圆柱形,罐身一体成型,罐盖要能严丝合缝地压进去。“最关键的是密封,哈罗德先生,必须是绝对密封,能经受住长途颠簸和……呃,埋在地下一个月不坏。”

  哈罗德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埋地下?小子,你钱多烧的?这种规格的锡罐,一个的成本至少要两银郎,还得先打造专门的模具。你确定要?”

  两银郎!这还只是空罐子的成本!加上里面的内容物,一个罐头的总成本将高达三到四个银郎。

  这价格,别说军队,连富裕点的冒险者小队都得掂量掂量。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看到我脸色变幻,哈罗德大概觉得这单生意黄了,又低头拿起工具,准备继续干活。

  “哈罗德先生,”

  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如果……如果我不要求全部用锡呢?比如,只用锡做一层薄薄的内衬,或者只在接口处使用锡密封,罐体用更便宜的材料,比如……厚实的油纸多层压制,或者薄木片内外刷上特殊的防腐胶漆?”

  这是我被逼到绝境时急中生智的想法。

  既然纯锡罐用不起,那能不能做成复合材料的?

  哈罗德的动作停住了,他再次抬起头,这次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看疯子或者无所谓。

  “复合结构?”

  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陷入了思考,“油纸和木片强度不够,容易破损……薄铁皮内外镀一层锡防锈,倒是个办法,但铁皮本身也不便宜,而且镀锡工艺更复杂……”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划拉着。

  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是个真正懂行的匠人,他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在思考可行性。

  “哈罗德先生,这是一个可能的大生意。”

  我压低声音,语气诚恳,“我们需要一种廉价、耐用、密封性好的容器。如果您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前期研发的费用我可以承担一部分,而且,未来所有的订单,都只会交给您的作坊。”

  哈罗德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大生意?有多大?”

  “可能……大到您这间小作坊吞不下。”

  我实话实说,“但我们可以从小的开始,先做出样品,验证可行性。”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最后,他用力一拍大腿:“干了!你小子看起来不像忽悠人。薄铁皮镀锡罐,我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也需要钱去买材料和试制模具。”

  “需要多少?”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又一次放血。

  “先期投入,至少十枚金郎。”哈罗德报出一个让我眼前一黑的数字。

  十枚金郎!

  这几乎是我目前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金,还包括了准备支付给罗恩下一批酸柠的货款。

  这意味着,如果失败,我将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可能比那更糟,重新背上债务。

  赌不赌?

  我看着哈罗德那双混合着工匠执着和商人精明的眼睛,想起了腐烂的梨子,想起了多格的勒索,想起了阿尔方斯的打压,也想起了蕾娜小姐审视的目光和埃尔文讲师的认可。

  “好!”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但我需要全程参与,并且,第一批样品必须经过我的严格测试。”

  “成交!”哈罗德伸出沾满金属粉末的大手。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场关于密封的豪赌,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