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老磨盘里的光阴-《乡音的星辰民间小故事》

  青石镇的老人们总说,镇口那盘百年老磨盘是有灵性的。磨盘边缘被岁月啃出深深浅浅的沟壑,像位满脸皱纹的老者,沉默地蹲在槐荫下,看了三代人来来往往。

  最先发现磨盘异样的是哑女阿禾。这姑娘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却有双能看懂风的眼睛。那年她刚满八岁,提着半篮新收的黄豆来磨豆浆,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面,磨盘突然轻轻震颤起来,一道细如发丝的金光从石缝里钻出来,缠上她的手腕。

  “呀!”阿禾吓得后退半步,篮子里的黄豆滚了一地。金光却没伤她,反而化作个寸许高的小老头,穿着灰扑扑的短褂,胡子眉毛全是白的,正拄着根石屑做的拐杖咳嗽。

  “别怕,小丫头。”老头的声音像磨盘转动时的沙沙声,“我是这磨盘的守灵人,叫石九。”

  阿禾眨巴着大眼睛,慢慢捡起地上的黄豆。她虽不能说话,却能听懂石九的话。从那天起,她成了唯一能看见石九的人。石九说,这磨盘藏着青石镇的光阴,每粒经过磨盘的粮食,都带着种粮人的心事。

  秋末的一天,镇上的货郎老周推着独轮车经过磨盘。他满脸愁容,车斗里的针头线脑晃悠着,像他没着没落的心。“阿禾,帮我磨两斤芝麻。”老周从布包里掏出个纸包,“给城里的闺女捎去,她最爱吃芝麻糖。”

  阿禾刚把芝麻倒进料斗,石九突然拽住她的衣角:“这芝麻里有东西。”金光一闪,芝麻堆里滚出枚银戒指,戒面上刻着朵小小的栀子花。老周瞧见戒指,脸“唰”地白了——那是他年轻时给妻子买的定情物,妻子难产去世时,戒指也跟着不见了。

  “这……这怎么会?”老周的手抖得厉害。石九叹气道:“你妻子临终前,把戒指埋在芝麻地里,说要看着闺女长大。今年秋收时,被收割机卷进了芝麻堆。”

  老周捧着戒指,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磨盘上。阿禾突然指着磨盘边缘,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圈淡淡的栀子花香。石九说,这是光阴留下的念想。

  开春后,镇上的私塾先生李秀才愁眉不展。他教的学生里,有个叫狗剩的孩子,爹娘去城里打工,跟着奶奶过活。狗剩总爱逃学,却会在清晨偷偷给磨盘旁的老槐树浇水。

  “石九爷,他为啥不爱念书?”阿禾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石九敲敲拐杖:“你让他来磨点玉米糊试试。”

  阿禾找到狗剩时,他正蹲在河边用树枝画画。她比划着让他去磨玉米,狗剩虽纳闷,还是跟着来了。玉米粒滚进料斗,磨盘转着转着,竟磨出些金灿灿的画来——有狗剩爹娘在工地上搬砖的身影,有他奶奶在灯下缝补的模样,还有他自己趴在窗台上看私塾的眼神。

  “我想爹娘了。”狗剩突然捂住脸哭了,“奶奶说,好好念书才能去城里找他们。”石九在一旁捋着胡子笑:“这孩子心里亮堂着呢,就是缺个由头。”

  后来狗剩成了私塾里最用功的学生,每天放学都会来给磨盘鞠个躬。阿禾发现,磨盘边缘多了道浅浅的刻痕,像支正在写字的毛笔。

  转眼过了十年,阿禾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镇上开了家碾米厂,电动碾米机转得飞快,来老磨盘磨粮食的人越来越少。石九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有时说话都带着回音。

  “阿禾啊,”石九躺在磨盘的凹槽里,声音轻飘飘的,“等没人再来磨粮食,我就要走了。”阿禾眼圈红了,她知道,老磨盘的光阴快用尽了。

  这天,城里来了位穿西装的年轻人,提着个精致的木盒站在磨盘前。他是狗剩,如今在城里开了家食品厂,专门做传统点心。“阿禾,我想请老磨盘帮个忙。”狗剩打开木盒,里面是些饱满的糯米,“我想做小时候奶奶常做的糯米糕,可厂里的机器总做不出那个味。”

  阿禾把糯米倒进磨盘,石九突然精神起来,拐杖敲得石面砰砰响。磨盘转得比往常都快,雪白的糯米粉簌簌落下,带着股阳光晒过的暖香。狗剩尝了口刚做好的糯米糕,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和记忆里奶奶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消息很快传开,镇上的人又排着队来磨粮食。李秀才磨了黄豆做豆腐,老周的闺女带着孩子回来磨玉米,连城里的年轻人都专程来体验。石九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磨盘边缘的刻痕越来越多,像串挂满故事的项链。

  深秋的清晨,阿禾像往常一样来打扫磨盘,却发现石九坐在磨盘中央,正对着片落叶出神。“丫头,我不走了。”石九笑着说,“光阴不是磨没的,是越磨越厚的。”

  阳光穿过槐荫,在磨盘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阿禾蹲下来,轻轻转动磨盘,沙沙的声响里,仿佛藏着整个青石镇的笑声。她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老磨盘,这些光阴就永远不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