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石下颅音-《棺中妻》

  安心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那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圆石。

  方才邪师遁走前打入女尸体内的黑色符箓引发的自爆性攻击,似乎震荡了河床,使得圆石底部原本被淤泥和水草严密覆盖的地方,裂开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几乎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正从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怨念。

  魏殳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顺着安心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那缝隙中渗出的不祥气息,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向那块圆石。

  每走一步,后背的伤口都在撕扯,鲜血不断渗出,将他破旧的衣衫染成深色。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缝隙上。

  安心挣扎着爬起来,紧跟在他身后,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越靠近,那股腐臭味就越浓烈,几乎凝成实质,钻入口鼻,直冲脑髓。

  缝隙附近的河水颜色深得如同墨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类似脂肪的污浊物。

  魏殳在圆石前停下,示意安心后退。

  他再次握紧了那柄符文青铜短剑,剑尖对准那道裂缝,眼神凝重如临大敌。

  他没有贸然用剑去撬,而是再次咬破自己尚未结痂的指尖,将一滴鲜血弹向裂缝。

  鲜血滴落在墨黑的河水上,竟没有晕开,而是如同活物般,直直沉了下去,瞬间消失无踪。

  紧接着——

  咕噜……咕噜……

  裂缝下方的水中,突然冒起一连串诡异的气泡。

  那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呼吸,或者……苏醒!

  突然,一只泡得肿胀惨白、指甲脱落殆尽的手,猛地从裂缝下的淤泥里伸了出来,五指扭曲张开,朝着空气无力而又绝望地抓挠了一下!

  安心吓得尖叫一声,猛地后退!

  但那手只出现了一瞬,便又无力地沉了下去,只剩下一圈圈荡漾开的污浊涟漪。

  魏殳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再犹豫!

  他低喝一声,将短剑猛地插入裂缝旁相对松软的淤泥中,双臂肌肉贲起,用力一撬!

  “嘎吱——咔!”

  沉重的圆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他硬生生撬动,偏移了半分!

  露出了下方更多被掩盖的河床!

  霎时间,更加浓郁的腐臭如同爆炸般涌出!

  只见那圆石下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河床淤泥,而是一个被人为挖掘后又精心掩盖的浅坑!

  坑底铺着一层厚厚的、已经发黑发臭的石灰,而在石灰之上——

  静静地躺着一颗头颅。

  一颗女性的头颅。

  皮肤已经被水泡得高度肿胀腐烂,呈现出一种恶心的灰白色,五官扭曲变形,难以辨认原本的容貌。

  长长的、沾满污秽的黑发如同扭曲的水草,缠绕在头颅和周围的石灰上。

  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

  眼眶空洞洞的,眼珠似乎早已被鱼虾啃噬殆尽,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正直勾勾地“望”着上方灰暗的天空,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和化不开的怨毒。

  而她的嘴巴,却被人用粗糙的、暗红色的麻线,死死地缝了起来!

  针脚歪歪扭扭,如同一条蜈蚣爬在腐烂的皮肉上,透着一股极其恶毒残忍的意味。

  在她的额头正中央,还刻着一个清晰的、深深的诡异符号——正是之前水镜中,那邪师用匕首刺向头颅时,安心看到的那个符文!

  安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泪水生理性地涌出。

  眼前的景象太过冲击,太过惨不忍睹!

  魏殳死死盯着那颗头颅,尤其是额头上那个符文,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即将爆发的愤怒和……深切的悲凉。

  “封眼……缝口……镇魂符……”

  他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好狠毒的手段……让她口不能言,目不能视,魂灵永锢,不得超生……生生炼成这般怨煞……”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射向那邪师遁走的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杀意:“玄玑子……你当真……该死!!”

  就在这时,那颗浸泡在石灰中的头颅,似乎因为重见天日,或者是感应到了魏殳那充满悲愤的杀意,竟猛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缠绕在她发丝间的污水簌簌落下。

  紧接着,那被粗糙麻线死死缝住的嘴唇,竟然开始极其轻微地、异常恐怖地蠕动起来!

  仿佛那缝线之下,有什么东西正拼命挣扎着,想要开口说话!

  一股极其微弱、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悲怆的意念,不再是破碎的词语,而是形成了一段断续却完整的哀求,直接撞入安心和魏殳的脑海:

  “……救……我……”

  “……解开……符……线……”

  “……痛……好痛……”

  “……他……骗了……所有人……”

  “……小心……‘祂’……”

  “……棺……罐……”

  最后的意念戛然而止。

  那头颅猛地停止了蠕动,额头上那个诡异的符文却骤然闪过一道幽暗的光芒,仿佛最后的警告。

  那空洞的眼眶中,似乎流下了两行混合着污血和腐液的黑色泪水。

  一切再次归于死寂。

  只有那无声的控诉和哀求,还在两人脑海中嗡嗡回荡,比任何凄厉的尖叫都令人毛骨悚然。

  安心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那头颅传递出的巨大痛苦和绝望,几乎将她的心神击垮。

  魏殳踉跄着上前一步,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碰那颗饱经折磨的头颅,却又在半空中僵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饱含腐臭的空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决断。

  “得把她带走。”

  他声音低沉沙哑,“不能留在这里继续被利用,也不能让官署的人发现。必须……妥善安葬,化解怨气。”

  他看了看四周,快速脱下自己早已被鲜血和河水浸透、破烂不堪的外衫,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连同底下沾染了腐液的石灰一起,包裹起来。

  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让他额头上渗出密集的冷汗,但他却做得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包裹好头颅,他将其紧紧抱在怀里,那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走,立刻离开这里!”

  他看向安心,语气急促,“玄玑子虽然遁走,但很可能还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安心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连忙点头。

  魏殳抱着那沉重的包裹,忍着剧痛,快步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安心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总觉得那浑浊的河水深处,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来时的路,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漫长而阴森。

  怀中的头颅似乎越来越沉,那股腐臭气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引得路边偶尔经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惊恐地避让开来。

  魏殳的后背还在不断渗血,脚步也越来越虚浮,但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将那包裹抱得更紧。

  终于,棺材铺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然而,越靠近铺子,安心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铺门……他们离开时,魏殳没有锁门,只是虚掩着。

  但现在,铺门竟然大敞着!

  里面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种比河滩腐臭更加令人心悸的、冰冷诡异的气息,正从铺门内源源不断地弥漫出来……

  魏殳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比面对那无头水躯和邪师时还要紧张!

  他死死盯着洞开的铺门,抱着头颅的手臂绷紧,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青铜短剑。

  “怎么了?”

  安心不安地小声问,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魏殳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怀中抱着的、用血衣包裹的头颅,递给了安心。

  “拿好。”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无论发生什么,抱紧它,别松手。”

  安心下意识地接过那冰冷的包裹,入手沉甸甸的,那腐烂的触感隔着布料清晰传来,让她头皮发麻。

  魏殳深吸一口气,迈步,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洞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铺门。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

  安心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

  然而,里面没有任何打斗声,没有任何呵斥声。

  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魏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却带着一种安心从未听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甚至还有一丝……颤抖?

  “安心……”

  “你……进来看看……”

  安心抱着那颗冰冷的头颅,心脏狂跳着,一步一步,挪进了铺门。

  铺内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从洞开的门照入。

  只见堂屋正中,原本摆放棺材的地方,此刻竟空空如也。

  而在地板正中央,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液体,画了一个巨大的、极其复杂诡异的符文阵列!

  那阵列的图案,透着一种古老而邪异的气息,与魏殳刻在棺材上的符文截然不同,充满了亵渎和不祥。

  而在符文阵列的中心,赫然摆放着一样东西——

  正是那个一直藏在魏殳床底下的、深褐色的陶罐!

  此刻,陶罐上那暗红色的泥封,已经被人彻底破坏,碎裂开来,散落在一旁。

  罐口,大敞着。

  里面,黑黝黝的,空无一物。

  东西……不见了。

  魏殳僵立在符文阵列前,脸色苍白地看着那空荡荡的陶罐,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谁……谁能找到它……还能破开这封印……”

  安心看着那空了的陶罐,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抱着的、不断渗出污水的头颅包裹。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邪师玄玑子遁走前那惊骇的表情……他呼喊的“祂”的封印……

  难道……这陶罐里原本封印的东西……

  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古老咒语……

  以及这具无头女尸与她之间那诡异的联系……

  这一切……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失魂落魄的魏殳,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那罐子里……原来装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