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魂散光雨-《棺中妻》

  银色光刃,并非斩向那庞大的黑暗阴影本身,而是斩向了冥冥之中,那无数根连接着安家世代女子魂魄与这古老存在的、无形的、充满了痛苦与禁锢的“线”!

  那是诅咒的根源,是契约的具象,是流淌在安家血脉中的悲哀宿命!

  光刃过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嚓……

  如同无数根绷紧到极致、缠绕了千百年的琴弦,在这一刻,被一股决绝的力量,同时斩断!

  “不——!!!”

  那古老的存在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震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嘶鸣!

  那嘶鸣不再是直接在安心脑海响起,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音波,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祠堂!

  轰隆隆——!!!

  祠堂的墙壁、屋顶再也无法承受,开始大面积地崩塌、瓦解!碎石断木如同雨点般落下!

  那庞大的黑暗阴影剧烈地翻滚、扭曲、收缩!

  它失去了“薪柴”的供给,失去了契约的锚定,仿佛一个被戳破的巨大气球,力量正在疯狂地宣泄、流失!

  阴影之中,那被扭曲的姐姐安悦的轮廓,发出一声解脱与痛苦交织的悠长叹息,随即如同轻烟般,随着无数从黑暗中被释放出来的、闪烁着微弱光点的女性魂灵,一起缓缓升腾、消散……

  她们的脸上,不再是痛苦与麻木,而是带着一丝茫然,一丝解脱,最终化作点点晶莹的光雨,融入那片因祠堂崩塌而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

  安心悬浮在半空中,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的身体,从双脚开始,正在一点点地化作同样晶莹的光点,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缓缓飘散。

  魂飞魄散。

  这就是斩断契约的代价。

  她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平静。

  她做到了。

  姐姐自由了。

  所有被囚禁的安家女魂,都自由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两枚已经失去所有光泽、变得如同普通银饰的锁片,还有那柄青铜短剑——剑身上的流光也已散去,恢复了古朴暗沉,只是剑格处,似乎多了一道细微的、银色的刻痕。

  她微微一笑,用尽最后一点凝聚的意念,将短剑和其中一枚银锁片,轻轻朝着祠堂外、魏殳所在的方向,推送了出去。

  “对不起……魏殳……谢谢你……”

  “好好……活下去……”

  她的目光,最后投向那不断溃散、发出不甘咆哮的黑暗阴影。

  那古老的存在似乎还想凝聚最后的力量,但那斩断契约的一击,仿佛抽走了它存在的根基,它的嘶鸣变得越来越微弱,庞大的阴影不断坍缩,最终化作一缕极其淡薄的黑气,挣扎着,试图渗入地底逃离。

  然而,就在那缕黑气即将触碰到破碎地面的刹那——

  嗡!

  那柄被安心送出的青铜短剑,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剑格处的银色刻痕微微一亮,一道细微却无比精准的银光射出,如同最后的审判,瞬间击中了那缕逃窜的黑气!

  嗤——!

  如同火星落入冰水,那缕黑气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哀鸣,彻底湮灭,消失无踪。

  最后一丝隐患,也被清除了。

  安心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更加释然。

  她的身体,已经消散到了腰部。

  意识,开始模糊。

  仿佛有温暖的阳光穿透了笼罩镇子的阴霾,洒落在这一片废墟之上。

  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在阳光下追逐蝴蝶……

  看到了魏殳第一次递给她那碗热粥时,沉默却关切的眼神……

  真好……

  就这样……结束吧……

  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

  她的身体,完全化作了无数晶莹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河,向上飘升,融入那一片渐渐清朗的天空,与之前那些安家女魂所化的光雨,汇聚在一起,洒向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

  ……

  祠堂的废墟,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寂静。

  崩塌已经停止,只剩下残垣断壁,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阳光真的穿透了云层,懒洋洋地照射在瓦砾和灰尘之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片刻之后。

  “咳……咳咳……”

  一阵虚弱而急促的咳嗽声,从废墟边缘的角落传来。

  魏殳被落石砸伤的剧痛和喉咙的干渴呛醒,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和……阳光?

  他猛地坐起身,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顾不上这些,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祠堂呢?那恐怖的黑暗气息呢?安心呢?!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在废墟中寻找。

  没有……哪里都没有安心的身影!

  只有一柄熟悉的青铜短剑,和一枚黯淡的银锁片,静静地躺在一块相对完整的青石板上,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魏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捡起短剑和银锁片,手指触摸到剑格处那道崭新的银色刻痕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明悟,瞬间击中了他。

  他仿佛看到了安心最后那决绝而平静的眼神,看到了她化作光雨消散的景象……

  他明白了。

  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终结了一切。

  “安心……”

  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而痛苦,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银锁片和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高大的身影在废墟和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种一直萦绕在镇子上空、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息,消失了。

  空气中虽然还弥漫着灰尘和血腥,但却多了一份……属于人间的、真实的“生气”。

  远处,隐约传来了人声。

  带着惊恐、茫然,却又……鲜活的人声。

  他抬起头,望向镇子的方向。

  只见那些原本如同提线木偶般静止在街道上的“空壳”镇民,此刻竟然一个个瘫软在地,然后陆续有人挣扎着爬了起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互相搀扶着,张望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哭喊或询问。

  他们……恢复了?

  是因为诅咒的源头被斩断了吗?

  魏殳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灾难似乎过去了,镇子或许会慢慢恢复生机。

  但那个将他从河边捡回来,给他死水般的生活带来波澜与温暖的女子,那个会害怕会哭泣,却又在最后时刻爆发出惊人勇气与决绝的“安心”……

  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银锁片和短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阳光洒落,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废墟之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场银色光雨的痕迹,晶莹,却冰冷。

  故事的这一页,似乎翻过去了。

  但真正的结束,或许……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