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西席呓语-《棺中妻》

  管家引着魏殳,穿过几道回廊,来到李府较为偏僻的一处小院。

  这里是西席张先生的住所,院中同样种着几盆兰花,此刻也已显萎靡,更添几分萧索。

  还未进屋,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混杂着隐隐的酸腐气扑面而来。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呓语,时而拔高,如同受惊的尖叫,时而低沉,化作痛苦的呜咽。

  管家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低声道:“魏师傅,张先生他……神智一直不清,怕是问不出什么……”

  魏殳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窗户被厚布帘遮得严严实实。

  张先生躺在靠墙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脸颊深陷,双目紧闭,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干裂起皮,不住地开合,发出那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一个伺候的小厮正靠在门边打盹,见有人进来,慌忙起身。

  魏殳示意他不必声张,自己缓步走到床前。

  他并未立刻试图唤醒张先生,而是先静静观察。

  张先生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面部肌肉因恐惧而不断抽搐,双手露在被子外面,十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要……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张先生猛地摇着头,声音嘶哑破碎。

  魏殳的目光落在他紧攥被子的手上,那指甲缝里,除了墨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

  像是颜料,又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俯下身,凑近了一些,仔细分辨那呓语中的内容。

  “……灯……灯笼……给你……都给你……放过她……求求你放过她……”

  张先生的呓语变得急促,带着哭腔,“……红衣……红衣娘娘……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替你……”

  红衣娘娘?!

  魏殳眼神骤然一凛!

  这是一个全新的、却明显与当前诡异紧密相关的称呼!

  他不再犹豫,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悄然逼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法力波动,轻轻点向张先生的眉心!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温和的、旨在安抚紊乱心神、引导潜意识的秘术。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张先生浑身猛地一颤,激烈的呓语戛然而止,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瞬,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

  魏殳维持着这个动作,将一丝清冷平和的精神意念缓缓渡入。

  “……张先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穿透力,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回荡,“告诉我……红衣娘娘……是谁?”

  张先生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抖动起来,脸上再次浮现挣扎之色,但魏殳指尖传来的那股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他即将再次溃散的心神。

  他嘴唇嗫嚅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

  “……是……是祠堂……后山……荒废的……娘娘庙……”

  “……穿红衣服的……泥塑……脸上……总是笑着……手里……提着个……空灯笼……”

  “……他们说……向她许愿……很灵……但……但要还愿……要用……用……”

  张先生的声音到这里再次变得模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个代价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禁忌。

  “用什么还愿?”

  魏殳追问,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用……用……”

  张先生的身体又开始发抖,“用……童运…是…或者……或者……替身……”

  童运?替身?

  魏殳心中猛地一沉!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种极其恶毒阴邪的民间禁术!

  所谓童运,并非指孩童的气运,而是指一种更为残忍的、抽取幼童先天纯净生机或魂魄力量的手段!

  而替身,则往往是以纸人、草人等物,承载施术者或许愿者的部分气息,代其承受灾厄,但若操作不当,或所托非人,极易引来更为诡异难测的反噬!

  难道李府小姐……是被当成“替身?!而那个提灯小妞的怨灵,便是索要童运或者追索替身的……邪祟?!

  “你……替谁许了愿?”魏殳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锐利如刀。

  张先生脸上露出极度悔恨与痛苦的神色,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是……是我糊涂……我……我想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可屡试不第……家道中落……我……我听说那娘娘庙……灵验……就……就偷偷去了……”

  “……我许愿……愿此生……能中举……能……能得赏识……”

  “……她……她答应了……但……但要……要一个‘玲珑心’的……女童……作为……供奉……或者……或者找一个……八字相合、心思纯净的……未嫁女……作为……引路的灯笼……”

  玲珑心的女童?引路的灯笼?!

  魏殳瞬间明白了!

  李府小姐,恐怕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八字相合、心思纯净”的“引路灯笼”!

  所以那邪祟才会以提灯女童的形象出现!

  它要的,不是李小姐的命,而是要借助她的某种特质,作为指引或者容器,去寻找到它真正想要的供奉——那个玲珑心的女童!

  而张先生,这个怯懦的读书人,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竟间接将自己的学生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日他来订棺时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棺材的异象,更是因为他清楚这口棺材是为谁而备,清楚自己造下了何等孽债!

  “那个玲珑心的女童……是谁?在哪里?”

  魏殳压下心头的冷意,继续追问。

  必须找到这个关键,否则邪祟不会罢休,李府乃至整个镇子可能都会不得安宁。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张先生拼命摇头,脸上充满了无助,“娘娘……娘娘只说……时机到了……灯自然会……指引……我……我只负责……把灯……送过去……”

  把灯送过去?

  是指将那口作为媒介、或者说承载了邪祟部分力量的棺材,送入李府吗?

  魏殳还欲再问,张先生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身体猛地一软,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变得更加微弱。

  魏殳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丝微弱的法力波动也随之消散。

  他直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事情的大致脉络已经清晰。

  西席张先生为求功名,向一座荒废娘娘庙中的邪神许愿,代价是提供一个玲珑心的女童作为供奉,或者一个符合条件的引路灯笼。

  李府小姐不幸成为了那个灯笼。

  邪祟借助张先生订制的、可能被动了手脚的棺材进入李府,杀害了李小姐,或许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或者是为了借助李小姐的特质,去追寻它真正的目标——那个玲珑心的女童。

  张先生恐惧悔恨,却无力回天。

  而现在,那邪祟很可能还在李府,或者已经循着“指引”去往他处,寻找它的“供奉”。

  必须尽快找到那座娘娘庙,找到破除这邪术的方法!否则,下一个受害者,不知又会是谁!

  他转身,对早已听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管家沉声道:

  “看好张先生。另外,立刻派人去查,镇子附近,特别是后山方向,可有一座荒废的、供奉着穿红衣、提灯笼泥塑神像的娘娘庙!”

  “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府上,或者镇里,最近有没有符合心思纯净、八字特殊描述的大约六七岁女童?尤其要注意,是否有女童表现出异常聪慧,或者……最近行为有些古怪的?”

  管家被魏殳眼中那冰冷的锐气所慑,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去办!这就去!”

  他连滚爬爬地冲出房间,去安排人手。

  魏殳独自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床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张先生,又想起李小姐那凄惨的死状,眼中寒光闪烁。

  红衣娘娘……

  提灯小妞……

  玲珑心……

  这看似混乱的线索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一个怎样恶毒而古老的诅咒?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银锁片。

  这一次,他能及时阻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