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陶罐秘辛-《棺中妻》

  魏殳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将安心牢牢钉在原地。

  他蹲在她面前,带来的压迫感比刚才那具无头女尸更甚。

  那块漆黑的木牌还握在他手里,朱砂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透着不祥。

  铺门洞开,夜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他脸上的阴影拉扯得变幻不定。

  “……它……它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安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腕上的痛楚和方才濒死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它很痛苦……问为什么是我……它找不到头……它让我打开那个罐子……说里面有答案……说能解脱……”

  她抬起泪眼,看向那个重归死寂的陶罐,身体又是一颤:“我一碰那个罐子,就看到……看到河水,看到一只手,还有红衣服……我还看到你!你在封这个罐子!我听到有人在诅咒……”

  魏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描述的这些可怖景象与他毫无干系。

  直到安心说完,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个陶罐前。

  他没有立刻去碰它,只是垂眸凝视着,眼神复杂得让安心完全看不懂。

  那里面有忌惮,有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悲悯?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你不该碰它。”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安心几乎是尖叫着问出这个问题,积压的恐惧和疑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那女尸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上面会有我的八字?你明明不只是个做棺材的!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是不是?!你告诉我!”

  魏殳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她,那目光让她瞬间噤声。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的语气冰冷而疲惫,“你只需要记住,离这个罐子远点。它不是答案,它是更深的孽障。”

  “那我的答案呢?!”

  安心挣扎着爬起来,泪水奔涌而出,“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有具没头的尸体缠着我,在我身上写八字!我差点就死了!我凭什么不能知道为什么?!”

  她的质问在空荡的铺子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魏殳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睛,紧绷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移开目光,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半晌,才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那具女尸……官署卷宗记载,是七日前在下游三十里的芦苇滩被发现。发现时,便是无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我去查访了发现尸体的渔夫和附近村落。有人说,大概半个月前,曾在上游的乱石涧附近,见过一个穿着红嫁衣、行为疯癫的年轻女子徘徊。此后,再无人见过她。”

  红嫁衣!

  安心猛地想起老妪带来的红布条,想起自己脑海中那片刺目的红!

  “那……那女子……”

  “无人认识。不是附近村落的。”

  魏殳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急于结束这个话题,“或许只是哪个流落至此的疯妇,失足落水,又被水中乱石……磕碰所致。”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安心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极不自然的生硬。他在隐瞒什么。

  “那我的生辰八字呢?”

  她紧紧逼问,“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她身上?又怎么会那么巧消失?”

  魏殳的眉头死死拧紧,避开了她的目光:“邪祟作祟,惯会迷惑人心,伪造些景象不足为奇。或许只是针对你,因为你……”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与常人不同。”

  “我哪里不同?就因为我会……会那个?”她抬起依旧残留着微弱感觉的手指。

  魏殳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女尸怨气极重,又恰逢这铺子……特殊。它可能将你视作了某种容器,或者……契机。那八字,或许是它试图标记你、侵占你的一种方式。”

  这个解释似乎能说得通,但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切都太巧合,太针对她了。

  她还欲再问,魏殳却显然不愿再多说。

  他走到被踹坏的铺门前,检查了一下门栓是否彻底损坏,然后动手将门板勉强合拢,用一根木棍暂时闩住,挡住了夜风。

  “今晚我守夜。”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睡。”

  “可是……”

  “没有可是。”

  他打断她,语气强硬起来,“记住我的话,离那罐子远点。关于那女尸和你的八字,我会再想办法。在此之前,保住你的命最要紧。”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堂屋正中的那块空地——昨夜柏木棺停放、刚才无头女尸站立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

  将那块漆黑的木牌放在身前,闭上眼睛,如同入定的老僧,再也不发一言。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透露出的些许信息,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安心站在原地,看着他沉默而坚定的背影,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

  夜更深了。

  油灯里的油耗尽,火苗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铺内陷入完全的黑暗。

  安心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小床,躺下,却毫无睡意。

  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适应着黑暗,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魏殳床底的方向。

  那个陶罐,像一个沉默的诅咒,潜伏在阴影里。

  魏殳肯定知道更多。

  关于那女尸,关于红嫁衣,关于陶罐,关于她。

  他在隐瞒。也在保护。

  保护她,还是保护……那个秘密?

  还有,他刚才对付那无头女尸的手段……那漆黑的木牌,那晦涩的咒言……绝不是一个普通棺材匠该会的。

  魏殳,你到底是什么人?

  而这间每做一口棺材就会闹邪祟的铺子,又到底藏着怎样的真相?

  她在无尽的疑问和黑暗中辗转反侧。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静坐不动的魏殳,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安心立刻屏住呼吸。

  只见魏殳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走到后院门口,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像一抹青烟般闪了出去。

  他要去哪里?

  安心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

  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强烈的好奇心和寻求真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蹑手蹑脚地跟到后院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后院月光惨淡,树影婆娑。

  魏殳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背对着她。

  而他面前,似乎还站着另一个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披着宽大的斗篷,完全看不清身形面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魏殳正压低了声音,与那黑影急速地交谈着什么。

  风声呜咽,安心听不真切,只隐约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语飘过来:

  “……提前了……”

  “……必须尽快……”

  “……镇不住……”

  “……她醒了……”

  那黑影似乎点了点头,递给了魏殳一个小小的、看不清形状的东西。魏殳接过,迅速收入怀中。

  随后,那黑影如同鬼魅般,向后一退,便彻底融入了墙角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魏殳独自站在树下,抬头望着惨白的月亮,久久不动。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冰冷而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安心屏息缩回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个黑影是谁?

  他们说了什么?

  “她醒了”……这个“她”,指的是谁?是那无头女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魏殳的身上,果然缠绕着远比她想象中更深的迷雾。

  她悄无声息地退回床边,躺下,紧紧闭上眼睛,假装从未醒来。

  不一会儿,魏殳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回到堂屋,重新在那块空地坐下,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仿佛从未离开过。

  但安心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个夜晚,注定了无眠。

  而黎明之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叵测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