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秽土侵门-《棺中妻》

  黎明终究是来了。

  惨白的光线如同病弱者的呼吸,艰难地穿透窗纸,驱散了屋内最深沉的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将满室狼藉照得更加清晰。

  灰尘在光柱中无力地翻滚,如同挣扎的魂灵。

  门外那沉重的存在感确实消失了,但棺材铺并未恢复安宁。

  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无孔不入的阴冷,如同渗入地基的寒潮,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渗透进来。

  源头,正是门缝下那个不起眼的暗红色泥偶。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粗糙扭曲,无声无息,却像一个不断扩散的污染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腐朽与死寂。

  魏殳说过,不能碰。

  安心一夜未眠,精神与体力都已濒临极限。

  她靠在离门最远的墙壁上,剪刀横在膝前,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泥偶上移开。

  脑海中回荡着那恶毒的意念威胁——“待汝沉沦归来……或他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她勉强维持的镇定。

  魏殳的状况更糟了。

  短暂的清醒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精神,此刻他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到,脸色灰败中隐隐透出一丝死气。

  那灰色药粉似乎已无法遏制他生命力的流逝。

  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渗出,安心只能一遍遍用布巾蘸水为他擦拭。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泥偶。

  阳光照射在它上面,似乎……并没有让它产生任何变化?

  没有消融,没有减弱,那暗红的色泽在晨光下反而显得更加沉郁、不祥。

  魏殳的判断失误了?还是阳光不够强烈?

  不安如同藤蔓,越缠越紧。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像之前剪纸符那样,用意念去驱散或者隔绝那泥偶散发的气息。

  但这一次,她感到自己的意念如同泥牛入海,刚一靠近就被那泥偶散发出的阴冷死寂所吞噬、同化,甚至隐隐有股反噬的力量顺着意念试图侵蚀回来!

  她闷哼一声,赶紧切断了联系,额角渗出冷汗。

  这东西,比之前的纸人、甚至比门外的窥视更加诡异难缠!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日头逐渐升高,光线却并未变得温暖,棺材铺内反而愈发阴冷。

  午时刚过,异变再生!

  那一直静止不动的暗红色泥偶,表面突然开始轻微地蠕动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挣扎!

  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强烈尸腐和血腥混合气味的黑红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泥偶表面丝丝缕缕地渗出,并不扩散,而是如同拥有意识般,贴着地面,缓缓地、坚定不移地……流向那扇饱受摧残的木门!

  雾气触碰到门板的瞬间,木质竟然发出了被腐蚀的“滋滋”轻响!

  门上那道原本细微的裂痕,在黑红色雾气的侵蚀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开始肉眼可见地扩大、蔓延!

  更多的、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出现在门板上!

  它不是在撞击,而是在用这种阴毒的方式,从内部瓦解这最后的屏障!

  安心骇然失色!她终于明白这泥偶的作用了!

  它不仅仅是一个标记,更是一个持续生效的腐蚀源,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破坏门扉!

  照这个速度,根本等不到天黑,这扇门就会彻底报废!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

  几乎是本能驱使,她再次抓起了剪刀和仅剩的一点红色纸边角料。

  剪什么?破坏?阻止?封印?

  她的手指因恐惧和急切而颤抖,脑海中被那不断蔓延的黑红色雾气和门板被腐蚀的景象占据。

  她强迫自己冷静,回想着魏殳之前的口型和手势,回想着自己制作“闭”字符时的感觉。

  但这一次,她心中充满了破坏和阻止的急切,剪刀下的线条不再平和稳固,而是带上了几分凌厉和攻击性。

  她剪出了一个更加尖锐、更加复杂的,类似于“断”或“破”的符号,倾注了她此刻所有的焦虑与对抗意志。

  符成,微光流转,却带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她冲到门边,避开那正在腐蚀门板的黑红色雾气,试图将新的符纸贴在门板尚未被侵蚀的上方。

  然而,就在符纸即将接触门板的刹那——

  那从泥偶中渗出的黑红色雾气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分出一股,如同毒蛇般窜起,精准地撞上了安心手中的红色符纸!

  “嗤啦!”

  一声轻响,符纸上那躁动的微光瞬间熄灭,纸张本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酥脆,最终化作一小撮黑灰,从安心指缝间飘落。

  连一秒钟都没能阻挡!

  安心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撮黑灰,又看看那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腐蚀着门板的黑红色雾气,一股深深的绝望攫住了她。

  连她最后的手段,也无效了……

  怎么办?

  她回头看向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魏殳。

  难道真的要像那意念威胁的那样,要么自己沉沦,要么看着他死?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的目光疯狂地在铺内扫视,掠过柜台、杂物、角落……最终,定格在了昨日焚烧纸人后,那个尚未清理的、底部残留着些许灰烬和朱砂痕迹的生锈铁盆上。

  朱砂?烈酒?

  魏殳昨日交代焚烧纸人时用过这两样东西。

  朱砂辟邪,烈酒属阳……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猛地冲过去,抓起那包所剩不多的朱砂和那小坛烈酒。

  没有时间犹豫,她将剩下的所有朱砂一股脑地倒在铁盆残留的灰烬上,然后打开酒坛,将辛辣的烈酒全部淋入!

  她要用最笨的办法,尝试制造一个强效的“净化”区域!哪怕只能阻挡一时!

  她将混合了朱砂和烈酒的铁盆,用力推到门缝前,正对着那个不断渗出黑红色雾气的泥偶,以及雾气流淌的路径!

  下一刻,异变发生了!

  当第一缕黑红色雾气触碰到铁盆中混合了朱砂的烈酒时——

  “轰!!”

  盆中残留的纸人灰烬、朱砂、烈酒,仿佛被瞬间点燃!

  并非明火,而是一种奇异的、无声燃烧的白色光焰,猛然从盆中窜起,散发出强烈而纯粹的阳刚破邪之气!

  白色光焰与黑红色雾气激烈交锋,发出“噼啪”的爆响,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雾气被光焰灼烧,迅速消融、后退,发出无声的尖啸!

  那腐蚀门板的进程,竟然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有效!

  安心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见那泥偶剧烈地抖动起来,更多的、更加浓郁的黑红色雾气汹涌而出,前赴后继地冲击着白色光焰。

  光焰虽然炽烈,但范围有限,而且在雾气不断的冲击下,也开始微微摇曳,光芒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在减弱。

  这盆混合之物,就像一块投入污浊激流中的明矾,正在以自己的消耗,艰难地净化着源源不断的污染。

  它能撑多久?

  安心不知道。

  她只能紧紧盯着那跳跃的白色光焰与翻涌的黑红色雾气,看着它们在门缝前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

  门板的腐蚀暂时停止了,但危机远未解除。

  泥偶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而她的“净化盆”却在持续消耗。

  魏殳依旧昏迷,生死未卜。

  而她,站在这一小片光明与无尽黑暗的交界处,感受着体内那沉睡力量的余烬,以及门外那虎视眈眈、耐心等待的恶意。

  下一个夜晚来临之前,她必须找到真正的生路。

  否则,光焰熄灭之时,便是吞噬降临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