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我烧掉摇篮曲,才能听见枪声-《从精神病院走出的地仙路》

  我是在井外醒来的。

  嘴里的味道腥苦,半截灰鼠牙卡在牙龈间,像是被人硬生生塞进去的。

  舌尖一碰就出血,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透了后颈的布料。

  天没亮,野人山的雾还贴着地皮爬,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拽我的脚踝。

  我又梦到了她。

  母亲抱着我,轻轻晃,哼着那首老掉牙的摇篮曲。

  调子错了一拍——和信号里那段完全一样。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妹妹六岁生日那天,停电的夜里,她坐在床边哄我睡时唱走音的那句。

  可当我伸手想抱她,她的脸突然软了,皮肤一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那只衔诏翁的眼睛——漆黑、无瞳、嵌在腐肉里,却还在眨。

  我猛地惊坐起来,右眼一阵刺痛。

  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像被水泡过的宣纸,颜色一点点洇开又收拢。

  更糟的是耳边的声音——远处不知谁家办丧事吹的唢呐,呜咽着盘旋而来,竟和那摇篮曲的旋律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

  一个催眠,一个招魂。

  它们在合奏。

  我捂住耳朵,可声音是从颅骨内部传来的,从记忆最深的褶皱里钻出来,温柔地把我往回拉。

  不是暴力拖拽,而是用熟悉的温度、用锅盖跳动的节奏、用妹妹踮脚够糖葫芦时的小蹦跶……一点一点腐蚀我的恨。

  不能再这样下去。

  如果连痛苦都能被伪造,那我还剩下什么?

  如果连“我想报仇”这件事本身,都是某个东西在我脑子里种下的假念头呢?

  我喘着粗气爬起身,指甲抠进泥土,借力站稳。

  五岁的脚印还留在身后,清晰得刺眼。

  那不是幻觉,是我的因果正在倒流。

  地门没想杀我,它要我“回家”。

  可那个家,早就烧成灰了。

  青山精神病院地下三层,铁链声、惨叫、消毒水混着血锈的味道……那一夜我没救下任何人。

  而现在,某种力量正试图把那段记忆抹平,换成炉火温粥、母亲轻拍背脊的假象。

  它要我原谅。

  我咬牙掏出随身带的炭笔,想在石壁上写下“复仇”二字,提醒自己是谁。

  可笔尖刚触到石头,手却不听使唤。

  一笔一划歪歪扭扭,最后拼出的却是——回家吧。

  我盯着那三个字,浑身发冷。

  这不是失误,是入侵。

  我的意识正在被篡改,连最简单的执念都被污染。

  我狠狠砸碎炭笔,碎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

  随即闭目凝神,启动烬瞳——这是我在野人山吞下三只盲蛊后觉醒的能力,能窥见自身因果丝线的走向。

  眼前骤然展开一张蛛网般的光图。

  红线密布全身,连接四方。

  其中一条自尾椎升起,贯穿脊柱,直通眉心,原本粗如拇指,通往野人山深处,那是我踏上地仙路的主脉。

  可现在,它竟变得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

  而另一条暗红近乎黑的线,从胸口旧疤处蜿蜒而出,深深扎向地底——指向青山精神病院地下三层,“初始容器”所在的位置。

  那根线不仅粗壮,还在搏动,像活物般缓缓收缩,要把我一点点拽回去。

  它不在阻止我逃。

  它在诱导我认亲。

  “你以为你在对抗命运?”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其实你只是它选中的传声筒。”

  我抬头,看见抹光坐在十步外的残碑旁。

  他背对着我,手里握着一支骨笔,在一张泛黄的纸上作画。

  画面是一间亮着灯的病房,窗帘微扬,窗台上摆着一杯水,倒影清晰得能看见天花板上的裂缝。

  但整幅画,没有光源。

  没有灯,没有月,没有烛火,可屋里偏偏亮着。

  我多看了两眼,眼角立刻刺痛,仿佛有针在刮视神经,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你看得见光,是因为你还相信有人为你点亮。”抹光低声说,笔尖不停,“我画了一辈子守望,画母亲等儿归,妻子候夫还,老人望着空屋里的旧照片……我信这些光是真的。”

  他顿了顿,肩膀微微颤。

  “后来我家失火,邻居敲门半小时,我没开。我在画最后一幅《归来》。等我听见哭喊冲出去时,妻子和孩子已经烧成了炭。”

  他的笔终于停下。

  “从那以后,我不再画活人。只画熄灭前的最后一缕火苗——因为我知道,所谓守望,不过是死前不肯闭眼的执念。”

  他转过头,脸上没有五官扭曲,也没有怨毒,只有一种彻骨的平静。

  “别追那丝温情了,陈丰。它比刀还利,专割不肯疯的人。”

  我没说话,目光移向他脚边。

  逆龄蹲在那里,正啃一个红苹果。

  他已经退回到三岁模样,脸颊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哥哥……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我心头一震。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我发现——他说这话时,口型和妹妹临死前喊“哥救我”的那一瞬,一模一样。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我会开始怀疑是不是所有人都在演戏,是不是整个世界都在骗我回头。

  我撕下衬衫一角,颤抖的手指摸向腰间契隙鳞——割破指尖,任鲜血滴落。

  然后,我在布条上,一笔一划,写下母亲常哼的那句歌词。

  贴在井口的石头上。

  风忽止。

  我掏出灰鼠牙坠的残渣,捏在掌心。

  点燃。

  我撕下衬衫,蘸血写下母亲常哼的那句歌词,贴在井口石上。

  指尖颤抖,可笔画却异常坚决——“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每一个字都像刀刻进皮肉,不是写,是剜。

  那是她最后一次哄我睡觉时唱的开头。

  也是妹妹死前,录音笔里循环播放的最后一段音频。

  风忽然静了。

  雾如冻结,连山虫的鸣叫都消失无踪。

  布条刚燃起一角,火焰便扭曲成形——一个女人的身影从火中浮现,披着旧式碎花睡衣,背对着我站在井沿边,轻轻晃动身体,嘴里哼着那首歌。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冰川,熟悉得让我几乎跪下。

  “回来吧,”她转过身,脸上带着笑,眼角有泪,“一切都过去了……妈妈在这里等你。”

  我盯着她的眼睛。

  漆黑、湿润、含着慈爱……可就在那一瞬,我听见了——那歌声的底色,藏着极细微的电流杂音。

  和三年前,黑帮头目用变声器模仿人质求救时,那段录音里的频率一模一样!

  敌人曾用母亲的声音骗警方开门。

  而现在,他们想用同样的方式,把我骗回地狱。

  “你不是她!”我嘶吼出声,喉咙炸裂般疼痛,“她死了!她不会用敌人的声音哄我睡觉!!”

  话音未落,我抽出腰间的缚恨索——由九百根鼠尾筋编织而成,浸过疯人院地下三层三百具实验体的怨血。

  它在我掌心盘旋如蛇,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鞭挥出!

  烈焰炸开,幻象崩碎,那张温柔的脸在火光中撕裂,露出背后蠕动的黑丝——那是地门埋在我记忆深处的温情人偶蛊,靠吸食执念生长,专为诱杀觉醒者回归“母体”。

  我不再看它燃烧。

  右手猛地插入胸腔识海投影处——那是吞下盲蛊后形成的灵觉中枢。

  我咬破舌尖,以血为墨,以痛为引,发动禁忌之术——谎芯茧!

  “我不需要救赎。”

  “我不需要归途。”

  “我不再等待原谅,也不接受虚假的安宁。”

  三句话,如同铁钉,狠狠凿入灵魂最深处,强行覆盖所有温情记忆锚点。

  那些曾让我夜夜哭泣的画面——炉火旁的晚餐、妹妹踮脚拿糖葫芦、母亲轻拍我背脊……全都被一层黑色薄膜封印,沉入识海底部。

  剧痛袭来,仿佛整个大脑被碾成粉末又重组。

  心炉骤然冷却,血液凝滞,呼吸停顿三秒。

  但就在这死寂之中,脊椎深处传来一声龙吟般的震颤!

  影肋骨暴胀而起,自尾椎一路冲上天灵盖,新生的漆黑鳞片如荆棘破土,与肩胛间早已扎根的诏羽棘根部彻底接合——

  咔、咔、咔……

  一圈黑金交缠的荆棘环,在我背后缓缓成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纯粹战意。

  空气为之扭曲,地面龟裂,连抹光手中的骨笔都“啪”地断裂。

  逆龄突然尖叫:“影子……在笑!”

  我回头。

  月光斜照,我的影子竟脱离身形,静静立于石壁之上。

  它缓缓抬起手,对着我,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无声的一枪,却击穿了我的过去。

  远方钟楼,喊哑猛地站起,举起那块残破木牌,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新刻的字:

  你要进去的地方,没有名字。

  风吹过荒草,我闭上眼。

  心底再无摇篮曲。

  取而代之的,是三年前那个雨夜,黑帮首领踩碎妹妹头颅时——那一声闷响。

  我握紧拳头,指节爆响。

  朝着野人山腹地方向,迈出第一步。

  这一次,我不再逃,也不再寻救赎。

  我要让他们,全都听见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