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感念天恩-《谋天录》

  青州县衙,辰时刚过。

  平日肃穆威严的大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正堂之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高悬,知县周正清端坐案后,绯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凝。

  堂下两侧,衙役执水火棍肃立,刑名师爷吴文远立于案侧,手持卷宗,眼神锐利。

  户房主簿钱世荣则坐在下首偏位,肥胖的身体竭力缩着,低眉垂眼,额角的冷汗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大堂中央,跪着面如死灰、铁链加身的张守财。

  他早已没了往日的跋扈,绸缎囚衣污秽不堪,头发散乱,眼神涣散,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癞皮狗。

  张管事和几个恶仆跪在他身后,抖如筛糠。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

  清脆的声响如同惊雷,震得堂下众人心头一颤。

  “张守财!”周正清的声音威严而冰冷,穿透整个大堂,“民妇王氏诉你强夺其田产,纵仆行凶,殴伤生员陈策,致其重伤垂危!人证物证俱在,更有尔之家奴张贵供认不讳!尔还有何话说?!”

  张守财猛地一哆嗦,抬起浑浊的眼睛,嘶声道:“大人!冤枉!冤枉啊!是那刁妇诬告!是那陈策自己摔倒!那口供……是他们屈打成招!那抵债文书……”

  “住口!”周正清厉声打断,抓起案头那张所谓的“抵债文书”,狠狠摔到张守财面前,“此文书墨迹犹新,指印模糊不清,显系伪造!王氏孤寡老妇,身无长物,何曾欠你张家巨款?!张贵!你亲口招供,此文书乃尔等趁王氏昏迷,强按其手印所造!是与不是?!”

  跪在后面的张贵此刻早已吓破了胆,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哭嚎:“是……是小的该死!是老爷……老爷逼小的做的!大人饶命啊!”

  “你……你这狗奴才!”张守财目眦欲裂,恨不得扑过去生撕了张贵。

  “人证(张贵及众仆役)、物证(假文书、凶器短棍)、苦主伤情(仵作验伤记录详实)俱在!铁证如山!”周正清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力量,“张守财!你身为监生,不思报国,反纵恶奴,强夺民产,殴伤生员,伪造文书,罪大恶极!依《大楚律》,数罪并罚!本县判你:革去监生功名!杖一百!流三千里!抄没家产,充公入库!其名下巧取豪夺之田产商铺,待查清原主,核实无误后,发还原主!其恶奴张彪等,主犯杖八十,徒三年!从犯张贵等,杖六十,徒一年!即刻执行!”

  冰冷的判决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狠狠刺入张守财的心脏!

  他“嗷”地一声怪叫,双眼翻白,竟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腥臊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张彪等恶仆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如泥。

  “威武——”

  衙役们的水火棍重重顿地,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宣告着这场审判的落幕。

  堂外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

  “严惩恶霸!”

  “县尊大人明察秋毫!”

  声浪几乎要掀翻县衙的屋顶。

  钱世荣坐在偏位上,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张守财完了!

  彻底完了!

  那流放三千里的判决,几乎等同于死刑!

  抄没家产……

  他想起张府那份要命的黑账,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让他如坠冰窟。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

  就在衙役上前,准备将瘫软的张守财等人拖下去行刑时,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苍老而悲切的声音穿透了欢呼声浪,清晰地传了进来: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啊!老婆子……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县衙大门外,一个穿着破旧补丁衣服、身形佝偻的老妇,正颤巍巍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朝着大堂方向,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着头!

  正是王氏!

  她枯瘦的额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便渗出血迹,混着浑浊的老泪,在灰白的石板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是王婆婆!”

  “她怎么来了?”

  “额头都磕出血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悲苦而决绝的老妇身上。

  周正清眉头微蹙:“堂下何人喧哗?”

  一名衙役连忙跑出去询问,很快回来禀报:“启禀大人,是栖霞镇苦主王氏!她说……她说感念大人天恩,锁拿了恶霸,特来叩谢青天!同时……恳请大人垂怜,主持公道,将张家强夺她的那两亩薄田地契,发还于她……”衙役的声音带着一丝动容,将王氏那卑微又执拗的诉求复述了一遍。

  “哦?”周正清的目光越过堂下瘫倒的张守财,投向门外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额头带血却依旧不停磕头的身影。

  感念天恩?

  叩谢青天?

  这老妇……倒是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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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她以如此卑微、如此悲切的方式出现,只求拿回那两亩本就属于她的薄田,这诉求……

  合情合理,更显得她知恩图报,不贪不婪。

  吴文远站在案侧,眼神微动,瞬间明白了王氏此举的用意——

  或者说,是王氏背后那个躺在回春堂的年轻人所授意的用意。

  釜底抽薪!

  在张家产业清算的混乱开始前,先一步,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这桩证据最确凿、影响最小、也最能彰显县衙“公正廉明”的小诉求!

  高明!

  周正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对王氏的“懂事”,或许也是对背后谋划者的“识趣”)。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王氏!”

  门外的王氏听到呼唤,浑身一颤,停下磕头,茫然地抬起满是血泪的脸。

  “尔之冤屈,本县已明!张守财强夺尔之田产,罪证确凿!今恶首伏法,尔之所求,合乎天理人情!”

  周正清的声音带着一种“青天”的威严和仁慈,“来人!将查抄张家所得、原属王氏的两亩田产地契取来!”

  很快,一名书吏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出,托盘上放着一份陈旧但保存完好的地契文书。

  这正是从张家库房搜出的、王氏祖传的地契!

  书吏走到王氏面前。

  王氏看着那熟悉的地契,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枯瘦的手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

  “王氏,此乃尔家地契,今当堂发还于你!望你归家之后,好生耕种,安分守己!”周正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再造之恩啊!”王氏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失而复得的地契,紧紧捂在胸口,仿佛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

  她再次重重磕下头去,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地契的一角,也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这一幕,悲怆、卑微,却又充满了沉冤得雪的震撼!

  堂外围观的百姓无不动容!

  不少妇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青天大老爷啊!”

  “王婆婆的地拿回来了!”

  “这才是真青天!”

  欢呼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对“青天”的崇拜!

  周正清端坐堂上,感受着这如潮的赞誉和民心所向,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矜持的微笑。

  这王氏,来得正是时候!

  她这卑微一跪,悲切一求,鲜血染契的一幕,将他周正清“为民做主”、“明察秋毫”、“体恤孤苦”的青天形象,推到了顶峰!

  这比任何歌功颂德的文章都更有力量!

  “退堂!”

  惊堂木再次拍下,为这场大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钱世荣随着人流,失魂落魄地挤出大堂。

  堂外震耳欲聋的“青天大老爷”欢呼声,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耳膜上,更扎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被衙役像死狗一样拖走的张守财,又看着被几个好心妇人搀扶起来、如获至宝般捧着地契、哭得几乎晕厥的王氏,一股冰冷的怨毒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张家彻底完了!

  连最后一点骨头渣子都被那老虔婆当众啃掉了一块!

  更可怕的是,周正清借着此案,声望如日中天!

  而他钱世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