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来了!-《谋天录》

  次日午后·青州城南门

  锣鼓开道,旗牌肃立。

  巡按御史李振的仪仗,浩浩荡荡驶入青州城门。

  李振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历经沉浮后的审慎,端坐于官轿之内。

  他掀开轿帘一角,打量着青州城的街景,眉头微蹙。

  京中的风波,地方的“民怨”,他早已收到风声,深知此行绝非简单的复核案卷,而是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仪仗行至通往县衙的主街,街道两旁围观百姓渐多。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群士子打扮的人,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扑倒在仪仗之前,高举着厚厚的状纸,哭声震天:

  “御史大人青天在上!为我等申冤啊!”

  “青州县令周正清,屈打成招,构陷良善,天日昭昭啊!”

  “求御史大人为我等做主!”

  ……

  为首的,正是那黄面士子王珪。

  他一边磕头,一边暗中观察着轿子的反应,准备着更加激烈的表演。

  护卫仪仗的军士连忙上前阻拦,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轿中的李振,面色沉静,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这种拦轿喊冤的戏码,他见得多了。

  就在此时,青州县的衙役们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在赵铁鹰的带领下,“慌忙”地冲入人群,开始“劝阻”那些士子。

  “诸位!诸位有话好说!莫要冲撞御史大人仪仗!”

  “有何冤情,县尊大人自有公断,亦可向御史大人递状纸,何必如此?”

  “快起来!快起来!”

  ……

  衙役们的“劝阻”显得颇为“无力”,反而像是在拉扯中给了那些士子更多表演的空间,哭嚎声、争执声更加响亮。

  王珪心中暗喜,以为得计,更加卖力地哭喊,甚至试图挣脱衙役,去抱御史的轿杆。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赵铁鹰如同不经意般,靠近了王珪。

  在两人身体接触、遮挡视线的瞬间,赵铁鹰的手指如同闪电般在王珪的袖袋里一探一缩,一样小小的、硬硬的东西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同时,他脚下“不小心”一绊,恰好将旁边另一个正在哭喊的“老吏”撞了一个趔趄,另一只手同样在其腰间一抹而过。

  动作干净利落,悄无声息。

  王珪和老吏全然未觉,依旧沉浸在表演之中。

  赵铁鹰迅速退开,对轿子方向拱手高声道:“惊扰御史大人!卑职失职!这就将诸位‘义士’请去一旁问话!”说完,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衙役们这才“加大”力度,半请半拉地将那群还在哭嚎的士子“请”向了路边,给仪仗让开了道路。

  轿中的李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那些“士子”过于夸张的表演,也看到了赵铁鹰那看似笨拙实则精准的小动作,更看到了周围百姓眼中并非全然是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好奇。

  他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放下了轿帘。

  “起轿,去县衙。”

  仪仗重新启动,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而赵铁鹰,握着袖中那两枚刚刚“摸”来的、材质特殊、刻着诡异花纹的铜牌(显然是某种秘密联络的信物),看着被“请”到路边还在喋喋不休的王珪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瓮已布好,鳖已入内。

  接下来,就该是关门的时候了。

  青州县衙,二堂。

  巡按御史李振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周正清的正式禀报。

  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周正清沉稳却略带疲惫的脸庞,以及吴文远垂手恭立、看似紧张实则暗藏机锋的神情。

  周正清的陈述条理清晰,从接到王氏状告张守财强占田产、殴伤人命开始,到陈策仗义执言反被重伤,再到张守财莫名暴毙、钱世荣跳出来指认陈策为凶手并试图灭口,直至假太医行刺、狴犴巡杀手落网、钱世荣反水供出账册及幕后指使……一桩桩,一件件,证据链逐渐完善,最终指向了那令人窒息的庞大阴影——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拱,以及二十七年前那桩讳莫如深的青萍书院旧案。

  周正清语气平实,并未过多渲染,只是将查到的证据、口供、物证一一呈上,包括那本至关重要的黑账抄录本(已隐去关键名称,只留模糊条目),以及赵铁鹰刚刚“缴获”的那两枚来自王珪和老吏身上的、刻有狴犴巡暗记的铜牌。

  李振静静地听着,翻看着那些文书和证物,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在听到“青萍书院”四字时,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在看到那本黑账抄录本中某些涉及边镇粮饷的模糊条目时,他的手指在纸面上停顿了片刻。

  而当那两枚狴犴巡的令牌被呈上时,他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李振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周县令,你所言之事,牵扯甚大。仅凭这些,尤其是钱世荣一人的口供和这本来源模糊的账册,若要定一位朝廷正二品大员的罪,恐怕……远远不够。”他抬起眼,目光如刀般射向周正清,“更何况,城外那些‘申冤’的士子,所言似乎与你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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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正清心中一震,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御史大人明鉴!下官深知此事千系重大,岂敢妄言?钱世荣口供画押俱全,其供出的账册原件已密封送往京城司礼监。至于城外那些所谓‘申冤’者……”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文远。

  吴文远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御史大人,那些人已被暂时安置在馆驿。经查,其中多人身份可疑,所言冤情漏洞百出,且……”他提高了声调,“其中两人身上,竟搜出了与此前刺杀钦赐养伤生员陈策的凶徒所属同一组织的信物!下官怀疑,彼等并非真心申冤,而是受人指使,故意搅乱视听,甚至欲对大人不利!”

  “哦?”李振眉毛微挑,目光再次落在那两枚铜牌上,“同一组织?你是说……狴犴巡?”

  “正是!”周正清斩钉截铁道,“由此可见,幕后之人不仅手段狠辣,行事更是猖狂至极!竟敢将手伸到御史大人驾前!其心可诛!”

  李振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堂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忽然,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位身受重伤的生员陈策,如今情况如何?本官奉旨复核此案,理应对其问话。”

  周正清心中一紧,连忙道:“回大人,陈生员伤势极重,至今仍在回春堂卧床静养,御医嘱咐万万不可挪动打扰。且……锦衣卫沈小旗奉旨护卫,恐也不便外人探视。”他巧妙地将锦衣卫抬了出来。

  李振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坚持:“既如此,便让其好生将养。不过,本官倒是好奇,一介书生,如何能引得如此大的风波?听闻其常读《三十六计》?”

  周正清和吴文远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来了!

  果然开始质疑陈策了!

  周正清正欲开口辩解,李振却摆了摆手,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本黑账抄录本,手指在其中一页上点了点:“这上面记载的……三年前蓟州镇的那笔五千两银子的亏空,最终落处……似乎与当年兵部核销的账目有些出入啊。”

  他抬起眼,看向周正清,眼神深邃莫测:“周县令,你这账册……是从何而来?又为何独独将这几页抄录于本官?”

  周正清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李振果然注意到了!

  而且直接点破!

  他是在试探?

  还是真的对这笔旧账产生了兴趣?

  就在周正清心跳如鼓,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犀利的问话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