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宣州谢朓楼-《三鞭打碎大圣梦,灵官我是老实人》

  三人离了杭州,一路向北而行。他们舍弃了官道上络绎的车马,专拣那清幽的路径,时而沿河漫步,时而穿林而过。虽说是步行,速度却快得惊人。

  柳毅青衫飘拂,步履看似从容不迫,每一步踏出,脚下的土地却仿佛自行收缩,身形已在数丈之外,正是那“缩地成寸”的上乘神通。他意态闲适,目光流转于沿途的山光水色之间,将心神浸入这自然的韵律里,以求真正洗却尘虑。

  白素贞白衣胜雪,宛如凌波仙子,步履轻盈曼妙,始终落后柳毅半步,既显尊重,又恰好能追随他的身影。她并未施展任何炫目的法术,只是身形仿佛与风融为一体,柳毅快时她便快,柳毅缓时她便缓,如影随形,不着痕迹。

  她的大部分心神都系于前方那袭青衫之上,偶尔见他驻足凝视一片奇石、一脉流泉,她便也静静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揣摩着他的喜好与心境。

  青儿穿着一身碧绿衣裙,像一株活泼的柳条,在两人身后雀跃跟随。她修为虽不及前二者精深,但身为异类,天赋本能亦是不凡,足下生风,勉力跟上倒也不难。只是她心性跳脱,不耐这长时间的沉默行走,一双灵动的眼睛总忍不住去捕捉林间惊起的飞鸟、路旁绽放的野花,甚至是一只匆匆爬过的甲虫。

  如此,不过两日光景,三人便已穿过湖州地界,抵达了宣州郡治所在——宣城。

  宣城乃江南名邑,文风鼎盛,山水清丽。甫一入城,一股浓郁的历史气息便扑面而来。不同于杭州西湖的柔媚秾丽,宣城更多了几分山水之间的俊朗与文墨沉淀的厚重。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店铺旗幡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文士模样的行人交谈声,交织出一派人间烟火气。时值午后,秋阳煦暖,给这座古城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

  柳毅于城中缓步而行,目光扫过街肆行人,感受着此地独有的气息,最终望向城北方向,那里是陵阳山所在。

  “宣城有谢朓楼,”柳毅开口,声音平和,打破了行程的沉默,“乃南齐谢玄晖任宣城太守时所建。其人诗才清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便是咏此间之景。登楼远眺,可览双溪环抱,敬亭独峙,乃江南绝胜。今日既至,不可不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文人固有的、深入骨髓的寻幽访古之意。

  白素贞闻言,唇角泛起清浅笑意,立刻柔声应和:“谢宣城诗名冠绝古今, ‘大小谢’之名如雷贯耳。此楼更是因他而成为千古文人心中的胜迹,贫道亦心向往之久矣。能随师兄一同登临,瞻仰先贤遗风,实乃幸事。”她的话语既附和了柳毅,又自然地将此行定义为风雅之事,不着痕迹地强化了同行的合理性。

  青儿对这些诗文典故知之不深,只隐约记得“谢朓”是个很会写诗的人。但见柳毅有兴趣,白姐姐又如此赞同,她便也立刻欢喜起来,只觉得能跟着“先生”和姐姐去任何地方都是好的,忙不迭地点头。

  谢朓楼坐落于陵阳山巅,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虽历经数百年风雨,屡经修缮,那飞檐斗拱、朱漆梁柱依旧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两侧古木参天,投下斑驳的凉荫。越是临近,越能感受到一种沉静的文化力量。

  三人登临楼阁最高处,凭栏远眺。顿时,一幅壮阔的山水画卷在眼前铺陈开来。句溪、宛溪二水如同两条晶莹的玉带,自城外交汇环绕,水流澄澈舒缓,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当真如白练铺地,熠熠生辉,应和着那句千古名句。

  远方,敬亭山秀美的轮廓清晰可见,它并不险峻,却独峙一方,沉静雍容,仿佛一位遗世独立的隐士,默默守护着这座城池。天高云淡,秋风送爽,令人心旷神怡。

  “果然是‘江城如画里’。”柳毅轻声喟叹,负手而立,青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深邃的目光掠过如练双溪,落在独坐的敬亭山上,心中因南海之行残留的最后一丝郁结之气,仿佛也在这高天旷远、山水永恒的静默中,被一点点涤荡、消融。他此行本为散心,直至此刻,站在这凝聚了千年文脉的楼阁之上,面对如此天地,方才真正领略到了旅途之于心灵的慰藉与开阔。

  楼内壁间嵌满了历代文人墨客的题咏碑刻,不乏李白、韩愈、白居易等大家手笔,皆因追慕谢朓风采而来,于此发思古之幽情。柳毅目光扫过那些或遒劲或飘逸的字迹,尤其在李白那首酣畅淋漓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碑刻前驻足良久。“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诗句中的豪迈与悲慨交织,与他此刻超然中略带感慨的心境隐隐共鸣。

  白素贞静静立于他身侧半步之后,并未出言打扰。她顺着柳毅的目光,望向那如画江山,心中一片宁谧安然。能与身旁之人同览此景,对她而言,此行已然圆满。她偶尔会悄悄侧首,目光掠过柳毅沉静专注的侧脸,见他眉宇间那惯常的淡然中似乎多了一丝疏朗开阔之意,自己心中便也如同被春风拂过,泛起轻柔的涟漪,唇角不自觉地绽放出极淡却真切的笑意。

  青儿起初还觉新鲜,学着他们的样子凭栏远望,咂咂嘴觉得这景致确实挺好看。但久了便觉得有些无趣,山水再美,看多了也差不多。她不敢打扰那两位看得入神、仿佛要与这楼阁山水融为一体的人,只好自己扒着栏杆,将身子探出去一些,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街巷里如织的行人、挑着担子的小贩、以及远处集市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良久,柳毅才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块垒尽数吐出,眉眼间更显疏淡。他转身,恰好对上白素贞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凝望着他的温柔目光。白素贞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一笑,并无小女儿家的羞怯,只有清澈的关切。

  柳毅对她微微颔首,道:“江山胜迹,果能涤荡心胸。登斯楼也,方知古人诚不我欺。不虚此行。”

  白素贞浅笑回应,声音如清泉击玉:“师兄所言极是。见此天地壮阔,历史绵长,方觉个人些许尘虑,不过芥子微尘,风过无痕。”她的话语带着修行者的通透,也暗含安慰。

  柳毅目光再次扫过楼内碑刻,语气中带着一丝文人相惜的感慨:“谢玄晖之诗,清新隽永,‘圆美流转如弹丸’,确已开盛唐山水田园先声。惜乎天不假年,竟遭非命,令人扼腕。”这感慨,既是为谢朓,或许也隐含着对自身漫长生命中所见所闻的某种叹息。

  白素贞闻言,亦是轻叹,她想到自身修行之路,亦非坦途,缓声道:“才高者往往命蹇,灵秀者易遭天妒,古今同憾。然其诗文不朽,精神长存于此山此水、此楼此阁之间,为后人景仰追慕,亦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了。”

  两人就着谢朓的诗文、此地的风物、以及一些修行悟道的心得,随口谈论了几句。言语虽不多,却颇有高山流水,知己之感。柳毅发现白素贞不仅容颜绝世,见识谈吐亦是不凡,对许多问题都有独到见解,并非空有其表,心中对其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

  青儿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却也努力支棱着耳朵,觉得先生和白姐姐说话的声音一个清朗一个温柔,搭配在一起真是好听极了,连那些听不懂的诗文道理,都变得像唱歌一样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