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娑罗的接见-《道士下山:都市玄门天师》

  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沉入恒河最深处的淤泥。

  意识在无尽的痛楚与虚无中沉浮。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肋下,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搅动。

  张一清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阴森的地牢,而是一间异常整洁、甚至称得上雅致的石室。

  墙壁由光滑的黑色岩石砌成,打磨得光可鉴人。

  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搁在角落的石龛里,豆大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混合着某种奇异草药的暖香,驱散了石室特有的阴冷潮湿。

  他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柔软的棉麻织物,伤口被仔细地清洗、包扎过。

  肩头、肋下厚厚的绷带上,隐隐透出混合着草药与淡淡血腥的墨绿色药膏痕迹。

  “呃……”

  他试图移动身体,肋下立刻传来一阵密集如万蚁噬骨的剧痛,伴随着清晰的骨裂摩擦感,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

  一个平静无波、带着轻微印地语口音的女声响起。

  张一清猛地转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一名穿着素净白色纱丽、气质沉静的中年女神官,正端着一个陶碗站在石床边。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动作轻柔地将碗递到他唇边。

  碗中是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草药气息的墨绿色粘稠药汁。

  “喝下去。天女大人赐予的‘迦楼罗之泪’,能加速你的骨愈。”

  女神官的语气没有恭敬,也没有敌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张一清警惕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药汁。

  空气中弥漫的奇异暖香,似乎确实有安抚剧痛、促进愈合的作用。

  他犹豫片刻,强烈的求生欲和对现状的未知压倒了疑虑。他张开嘴,任由苦涩粘稠的药液滑入喉咙。

  药液入腹,一股奇异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那暖流带着强大的生机,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涌向他肋下粉碎的骨骼处!

  万蚁噬骨的剧痛瞬间被一种温和却霸道的修复感取代,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断裂的骨茬在暖流的包裹下,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弥合、生长!

  这药效……简直匪夷所思!

  女神官见他喝下药,便不再言语,安静地退到一旁,如同石雕般守候着。

  张一清闭上眼睛,强忍着身体内部骨骼疯狂生长的奇异麻痒感,努力梳理着混乱的记忆碎片。

  纳加尔教皇恐怖的实力、自己搏命一击后的重创、娑罗室伐底那石破天惊的反戈一击、纳加尔被抛入祭坛黑洞的惨状……最后,是娑罗那句冰冷的命令:“带到后殿疗伤。不许怠慢。”

  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盘踞在他心头。娑罗室伐底,这个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迦楼罗女神”,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不仅没有将他们这些闯入者就地格杀或投入祭坛,反而赐予如此珍贵的秘药救治?

  是为了爱丽莎?为了阿米娅?还是……另有所图?

  他尝试调动精神力感知周围。重伤之下,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探出石室之外。

  外面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水流的滴答声。

  他“看”到了隔壁石室中杨帆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痛哼,也“感觉”到了金、卡洛斯、铁塔以及阿米娅的存在,他们的生命体征虽然虚弱,但都趋于平稳。

  爱丽莎……他的精神力无法触及更深处,但那份小小的、熟悉的灵魂波动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强大冰冷的气息包裹着。

  暂时安全。

  但这安全,建立在娑罗室伐底莫测的心思之上,如同悬于蛛丝的巨石,随时可能坠落。

  时间在石室的寂静与身体的麻痒疼痛中缓慢流逝。

  女神官按时送来药汁和清淡的食物。

  张一清沉默地接受,全力配合着身体的恢复。

  那“迦楼罗之泪”的药效堪称神迹,仅仅两天过去,他肋下那原本足以致命的粉碎性骨折,竟已初步愈合,虽不能剧烈活动,但下床行走已无大碍。肩头的贯穿伤更是结痂收口,只余下深沉的隐痛。

  杨帆的断臂也得到了妥善处理,重新打上了固定夹板,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戾气和绝望被一种深沉的困惑取代。

  金、卡洛斯、铁塔的伤势也在迅速好转。铁塔那被无形之力重创的内腑恢复得尤其快,魁梧的身躯再次充满了力量感。

  阿米娅被单独安置在另一间石室,她的伤势也不轻,但同样得到了精心的治疗。

  她大部分时间沉默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室顶部,仿佛灵魂已随爱丽莎被师父带走。

  他们被允许在有限的后殿区域活动——一个不大的、被高耸石壁围起来的内庭花园,种植着一些耐阴的奇异花草和藤蔓。

  花园中央有一口小小的石砌泉眼,清澈的水流汩汩涌出,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池。

  没有守卫限制他们的行动,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停留在花园范围内。

  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

  娑罗室伐底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神庙本身的诡异氛围,如同一座沉默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爱丽莎还在她手中,这就是最强大的枷锁。

  忐忑,不安,深深的困惑,以及一丝侥幸残存的希望,在沉默中发酵。

  第五天傍晚。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高耸的石壁彻底吞噬,神庙内部亮起幽暗的灯火时,那名负责照料他们的中年女神官再次出现在花园入口。

  她对着盘膝坐在水池边、闭目调息的张一清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天女大人有请各位,移步后庭花园。”

  来了!

  张一清猛地睁开眼,精光一闪而逝。

  杨帆、金等人也立刻停止了各自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连石室中的阿米娅也被搀扶着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中交织着恐惧、恨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谜底,似乎终于要揭开了。

  在女神官的引领下,七人沉默地穿过几条更加幽深、雕刻着繁复神魔图案的回廊。

  空气中那种奇异的暖香愈发浓郁,混合着一种清冽的植物芬芳。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远比后殿内庭大得多、也精致得多的花园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显然位于神庙更深处,四周是高耸入云的黑色岩壁,上方并非露天,而是覆盖着巨大而透明的某种水晶穹顶,将外界的璀璨星光柔和地引入。

  花园内奇花异草遍布,许多品种闻所未闻,散发着或馥郁或清冷的幽香。

  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花园,溪底铺着色彩斑斓的鹅卵石。

  溪流旁,几株形态古拙的矮松下,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白色石桌和几张石凳。

  而在花园最深处,一片盛开着惨白色曼陀罗的花丛旁,娑罗室伐底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她已换下了那身象征神权的黑色祭服,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纱丽,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

  月光透过水晶穹顶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成熟完美的侧影轮廓,竟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宁静与超然。

  然而,当众人靠近,感受到那股无声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威压时,才恍然惊觉,那份宁静之下,是何等深不可测的力量与意志。

  石桌上,已摆放好了精致的茶具和一盘盘精美的点心和水果。

  “坐。”娑罗室伐底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在静谧的花园中响起,如同玉石相击。

  七人依言,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在石凳上坐下。

  阿米娅被杨帆小心地扶着坐下,身体依旧绷紧。

  娑罗室伐底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她的面容依旧完美得令人窒息,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杀意,而是多了一种仿佛洞悉了千年岁月的疲惫与……淡漠。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张一清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张一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体内的玉虚真气本能地微微流转,才勉强抵御住那种灵魂层面的窥探感。

  娑罗室伐底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最终落在了阿米娅身上。

  “小茉莉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叹息的意味,“伤,可好些了?”

  阿米娅身体猛地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面对师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敬畏,让她所有的恨意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娑罗室伐底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她走到主位坐下,姿态优雅地提起桌上的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色泽清亮的液体,那并非茶,而是一种散发着奇异果香的琥珀色液体。

  她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穹顶之外深邃的星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着虚空诉说:

  “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不杀你们,反而救了你们。”

  花园内一片死寂,只有溪水流淌的淙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