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雪落城门,红褪白生-《人生诡事之阴兵统帅》

  王泽催马进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雪沫子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不知是哪家灶上蒸了年糕,正往街面上飘。

  街上还是热闹的,穿新衣的孩子举着糖画跑过。糖画师傅刚捏好一杆长枪,正笑着往孩子手里递。

  卖鞭炮的摊子前,围着一群人。讨价还价的声音,裹着白气散开。

  茶馆里的说书声,还在绘声绘色的讲着。醒木一拍,屋内听客喝彩声不断。所有的赞美喝彩,都是为了赞扬秦夫人……。

  直到门前走过的队伍,马蹄车轮碾过雪地。带着一身寒气和血腥味,撞进这片喜庆欢乐里。

  最先安静下来,反而是闹腾的孩子们。也是他们最先发现,沿着街边走来的队伍。

  有一个举着红灯笼的小童,差一点撞到行走的马匹。他好奇的仰头看去,却看见脏兮兮的马上,骑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人。

  只见这个人蓬头垢面,就像是一个叫花子。浑身腥臭扑鼻,还有一股骇人的煞气。

  他身上的穿着的铠甲,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胸前的铠甲裂开,沾满紫褐色的血渍。

  “当啷”

  灯笼掉在地上,小童哇地一声就哭了。这哭声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涟漪一圈圈荡开。

  糖画师傅的糖勺,直接僵在半空。糖浆滴在青石板上,凝成一小片透明的冰。

  茶馆里的喝彩声戛然而止,说书先生的醒木停在半空。满屋子的人都转过头,看见那面残破的军旗。

  看见棺木上飘起的白绫,看见士兵们脸上冻成冰碴的泪痕。

  “那……那是秦将军?”

  一个挑着年货的老汉,突兀的扔了担子。往前凑了两步,看清王泽的脸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王泽认得他,是城南卖腊肉的张屠户。一个月前出征时,他还塞给过秦加月一块,腌好的腊猪腿。

  王泽想点头,却发现脖子已经冻得转不动。只能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结成冰粒,滑落在马鬃上。

  “棺木……是……”

  有人指着那十二具黑漆棺木,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灯笼穗。

  马兹良从队伍里走出来,摘下头盔,露出满是冻疮的脸。声音嘶哑:“是十二位将军……从襄阳……抢回来的。”

  “襄阳?”

  “抢回来的?”

  “那少将军呢?”

  众人的问话,像雪片一样砸过来。

  王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红血丝。他抬手按在胸前,那里藏着马祥麟的半截枪缨,是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催马往前走,队伍跟着动起来,棺木碾过雪地的声音,在喧闹的街市上越来越清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人心。

  不知是谁?率先摘下了门口的红灯笼。

  是街尾的布店老板娘,她踩着凳子。颤抖着把灯笼取下来,露出光秃秃的竹架。

  接着是隔壁的酒坊,掌柜的亲手扯下红绸。动作快得,像在撕什么烫人的东西。

  再然后,是家家户户的门楣,红灯笼一个个消失。红对联被人用白纸盖住,刚贴上去的福字,也被手掌抹得模糊。

  孩子们手里的糖画掉在地上,被马蹄碾成碎渣。长枪的形状混在泥雪里,再也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眼尖的人发现。都督府早已挂上白绫白帆,进出的人也都穿麻衣素服。

  “快回家!都回家去!”

  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原本拥挤的街市瞬间空了大半,只留下满地狼藉。

  掉在地上的糖果、翻倒的年货担子、被踩扁的鞭炮……还有那支沉默的队伍。在一片狼藉里,往都督府的方向挪动。

  王泽路过老茶馆时,看见说书先生正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着醒木上的唾沫星子,擦着擦着,肩膀就开始抖。

  满屋子的老汉都低着头,手里的热茶早就凉了,却没人舍得放下。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穿粗布棉袄的妇人挤在门口,手里还端着没分完的米糕。米糕上落了一层雪,白得像坟头的纸。

  “张婶”王泽勒住马,声音轻得像叹息:

  “明儿的戏……不唱了。”

  这一刻的王泽,已经不再是王泽。收敛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真真正正变成了秦加月。

  感受到他熟悉的一切,也经历着他的痛苦。

  “啪”

  妇人手里的米糕,地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后却只是捂住脸,蹲在雪地里哭起来:“呜呜呜呜,天老爷哦……你为啷个不开眼呢?呜呜呜……”

  哭声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整条街。

  不知从哪家先传出呜咽?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啜泣。最后汇成一片压抑的嚎啕,混着风雪,往都督府的方向飘去。

  朱漆大门敞开着,秦良玉就站在门口。

  玄色素服的下摆,扫过阶前的积雪。鬓角边的白发,在风雪里微微颤动。

  她没哭,也没说话。

  只是望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望着那面残破的军旗,望着棺木上飘起的白绫。

  直到王泽翻身下马,跪在她面前。并且忍着疼痛,从胸前甲衣拿出半截枪缨。

  “大将军”

  秦加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血沫:

  “少将军……殁了。属下无能,只抢回十二具遗体……”

  秦良玉接过枪缨,指尖触到那片粗糙的红。突然想起马祥麟小时候,总爱抓着她的枪缨玩。奶声奶气地说:

  “娘,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让白杆兵的枪缨,在鞑子堆里开花。”

  那时的枪缨是新的,红得像初升的太阳。不像现在,只剩半截焦黑的线头。

  她把枪缨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目光扫过十二具棺木,扫过那些裹着白绫的士兵。

  最后落在远处,看到满城的雪白。也不知何时?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上了白绫。

  从街头到巷尾,像一片突然绽放的白菊。把刚才还红彤彤的石柱城,裹成了雪海素白。

  狂风呼啸,吹起飘扬的白绫。大雪纷飞,落在伤心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