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突如其来的发难-《食卦人》

  电视屏幕上,清源环保基金会理事长那张冷峻而决绝的脸,以及她掷地有声的谴责,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不仅彻底击碎了周老板的地王梦,也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卷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我关掉电视,病房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响,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计划成功了。

  周老板……完了。

  一种冰冷的、近乎虚脱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目睹大厦倾塌、无论那大厦是否值得同情都难免会产生的、物伤其类的凛然。我靠在床头,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周老板志得意满的脸,李经理谄媚而精明的笑,还有那些曾经在“卦食咨询室”里挥斥方遒、自以为掌控命运的时刻……一切,都随着基金会那场毫不留情的“紧急通气会”,化为了泡影。

  然而,我这枚“弃子”的反戈一击,固然将棋手拖入了泥潭,但自身又何尝不是深陷局中?周老板的覆灭,仅仅是我危局的第一重终结。真正的考验,来自于我那新的、同样危险的“合作者”——杨雪。

  “静待收官”。

  我发给她的四个字,既是确认,也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接下来,是该“分红”,还是……被“清理”?

  就在我心神不宁之际,病房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与平日护士轻柔脚步截然不同的、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却难掩激动的争执声。

  “……必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先生,请您冷静,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

  “休息?!外面都他妈的天翻地覆了!他还休息?!让开!”

  是李经理的声音!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恭谨,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疯狂和绝望!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来了!比我想象的更快,更失态!显然,基金会那记重拳,不仅打懵了周老板,也彻底击垮了李经理的心理防线。他像一条被逼到绝境的丧家之犬,要来找我这个他心目中“罪魁祸首”的“神棍”算账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迅速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脸上呈现出重伤未愈的虚弱和茫然,目光投向门口。

  “砰!”

  病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李经理出现在门口,他整个人都变了样。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粘在汗湿的额头上;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红芒;笔挺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也被扯松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癫狂气息。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面色冷硬的陌生男子,显然是周老板圈养的保镖打手之流,眼神凶狠地盯着我。

  拦阻的护士被他粗暴地推搡到一边,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上前。

  “老——板——!”李经理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一步步逼近病床,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你他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的卦呢?!你的神机妙算呢?!你算出来赵永昌要通过清源基金会搞我们?!结果呢?!是他妈我们自己撞到枪口上去了!基金会现在要往死里整我们!周总完了!我们都完了!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的护栏上,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浓重的喘息带着一股绝望的烟臭扑面而来。

  我强忍着胸口因他剧烈动作而引发的隐痛和翻涌的恶心感,脸上维持着那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虚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李……李经理?你……你说什么?什么完了?基金会……怎么了?我……我的卦象明明显示……”

  “显示个屁!”李经理猛地一挥手,几乎要打到我的脸,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那狗屁卦象!根本就是催命符!是你!一定是你!你和杨雪那个贱人勾结好了!对不对?!故意给我们错误的信息,引我们上钩!你想害死周总!你想害死我!!”

  他的指控,几乎已经触及了真相的核心。我心中凛然,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丝毫退缩或心虚的表现。我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涨红,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借此掩盖瞬间的情绪波动,并争取思考的时间。

  “李……李经理……你……你血口喷人!”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气息微弱,却带着被污蔑的愤怒和委屈,“我……我重伤在床……与外界隔绝……如何能与杨总勾结?那卦象……是我耗尽心神……甚至加重伤势才……才窥得的一线天机……你们……你们自己行事不密……触怒了不该触怒的人……怎能……怎能怪到我的头上?!”

  我艰难地抬起手指着他,手指因激动(表演)而微微颤抖:“是你们……是你们非要我起卦!是你们认定赵永昌会从中作梗!我……我只是依据你们提供的零星信息和我的感知……给出了最可能的推演……那‘清源’二字……卦象中凶险无比……我……我早已警告过你们……此乃借刀杀人之局……是你们……是你们利令智昏……非要往火坑里跳!!”

  我这番半真半假的辩驳,夹杂着伤势带来的真实痛苦和表演出的悲愤,竟一时将状若疯癫的李经理噎住了。他瞪大眼睛,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更有力的词句。他或许内心深处也清楚,真正的决策者和执行者是他们自己,我的卦象,最多只是一个诱因。但在巨大的失败和恐惧面前,他急需一个宣泄口,一个可以承担所有罪责的替罪羊。

  “你……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气势已然弱了几分,“那你怎么解释,事情会这么巧?!偏偏在你起卦之后?!”

  “天意……难测……咳咳……”我再次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或许……或许赵永昌早已布下此局……只等你们入瓮……我的卦象……不过是提前照见了这必然的劫数……或许……是你们内部……早有……早有……”我故意欲言又止,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两个保镖,又迅速收回,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内鬼”二字,如同一根毒刺,瞬间扎入了李经理本就敏感多疑的神经。他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地扫过那两个保镖,那两人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周老板阵营此刻风雨飘摇,树倒猢狲散,谁又能保证绝对的忠诚?

  就在这时,病房外再次传来一阵更加急促、更加威严的脚步声。

  “干什么?!都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医院!谁允许你们在这里闹事的?!”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官方威严的喝斥声响起。

  紧接着,几名穿着警察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是一名面色严肃的中年警官,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病房,最后定格在姿态疯狂的李经理身上。

  “我们接到报警,这里有人扰乱医疗秩序,威胁病人安全!是你吗?!”警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李经理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疯狂的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他可以对虚弱的我咆哮,但在国家暴力机器面前,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警……警官,误会,都是误会!”他连忙松开抓着护栏的手,试图整理一下凌乱的衣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是来看望病人的,我们……我们只是有点业务上的争论,声音大了点,绝对没有威胁……”

  “看望病人?”警官冷冷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两个明显不像善茬的保镖,“带着这样的人,这样‘看望’病人?身份证拿出来!还有你们俩!”

  在警察的威慑下,李经理和他的保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接受盘问和登记。我躺在病床上,虚弱地闭着眼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或呻吟,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无辜受害者的角色。

  我知道,这警察来得太是时候了。绝不可能是医院普通的报警反应。是杨雪。她不仅在幕后推动了基金会的反击,还时刻关注着我的安危,在我最危险的时刻,送来了这“及时雨”。这份“保护”,既是示好,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她能救我,也能……

  李经理和保镖在警察的训诫下,灰溜溜地离开了病房,临走前,李经理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怨恨,有恐惧,还有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和那位留下来做笔录的年轻警察。

  “同志,你放心,我们会加强这边的巡查,不会让他们再来骚扰你。”年轻警察记录完后,安慰了我几句,也离开了。

  我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心中没有一丝轻松。

  李经理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虽然被化解了,但它像一记警钟,敲响在我心头。

  周老板倒了,但他的残余势力,尤其是像李经理这样深知内情、又陷入绝望的人,会像受伤的毒蛇一样,变得更加危险。而杨雪……她展示的力量越强大,手段越精准,就越让我感到不安。

  与她的“收官”会谈,已迫在眉睫。

  我不能再待在这间看似安全、实则已然暴露的病房里了。

  我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加密通道,给杨雪发出了新的信息:

  “风雨已过,盼晤收官。此地不宜久留。”

  这一次,我需要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至少,要选择一个……我相对熟悉,能让我感到一丝心安的地方。

  风暴的第一波冲击已经过去,但海底的暗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