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食卦暗账-《食卦人》

  那通指向码头区旧粮仓的匿名举报电话,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我无从得知那潭水下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只能在这间远离风暴中心的“安全屋”里,凭借着我唯一擅长的、也是唯一能让我感到些许掌控感的方式——“食卦”,来窥探和印证那远方的剧变。

  举报之后的第二天,我一反常态地没有点任何外卖。行动已经发起,我需要绝对的冷静和专注,来“阅读”这座城市反馈给我的、无声的“回应”。我的“食卦”之术,根植于对万物气息流转的感知,并非只能作用于具体的餐食。当我的心神与这座城市的“脉搏”试图同频时,任何细微的征兆,都可能成为我推演的“食材”。

  我走到窗前,拉开全部的窗帘,让灰白的天光毫无保留地涌入这间冰冷的公寓。远处,旧工业区的轮廓在薄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近处,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行人匆匆的脚步,邻居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在微风中的摆动……所有这些看似无序的细节,都在我的眼中被拆解、分析。

  然而,这种宏观的“望气”过于缥缈,得到的感应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察世界。我知道,要想得到更精准的印证,还是需要回归到“食卦”最本源的媒介——食物。但不是通过外卖,那太过被动。我需要主动“创造”一个卦象,一个能反映码头区事件“结果”的卦象。

  我的目光,落在了厨房里那两袋从农贸市场带回的高筋面粉上。

  面粉,五谷之首,坤土之象,主承载、孕育、根基。用它来推演“结果”,再合适不过。

  我决定亲手和面,蒸一锅馒头。这并非为了果腹,而是一场严肃的卜卦仪式。馒头的成败、形态、口感,都将成为我解读卦象的“三维”依据。

  我洗净双手,仿佛进行一场庄严的祭礼。取适量面粉于不锈钢盆中,那细腻的白色粉末带着阳光和土地的气息。加水,用指尖慢慢揉搓、调和。水的温度、用量,揉面的力度、节奏,都将影响最终的结果,这本身就是推演的一部分。

  和面过程,即为“起卦”之初:

  面粉(坤土)遇水(坎水),水土交媾,是为“地水师”卦之基,象征聚众、行动。我揉面的手势沉稳而带着一股暗劲,如同在调动隐藏的力量(匿名举报),意图“师出有名”,征伐不臣(李经理)。

  面初步成型,我覆盖上湿布,置于相对温暖(借助厨房电器余热)处进行第一次发酵。此过程象征事件的酝酿与潜伏期。我静坐一旁,心神与那团静静变化的面团相连,感受着其中酵母菌无声的、却充满力量的繁衍与扩张,如同感受着码头区那边,官方力量(离火)正在我的“指引”下,悄然集结、布控。

  一小时后,面团膨大至两倍,内部充满蜂窝状气孔。发酵成功,且活力充沛! 这预示着我的“引火”之举,已然成功引动了强大的外部力量(离火),并且这股力量正在高效地运转、积蓄!

  接下来是揉面排气,整形。我将发酵好的面团取出,用力揉搓,排出内部大气泡。这个过程,象征着官方力量的精准打击与收网。我手下用力均匀,将面团揉得光滑紧实,意味着行动将是迅速而有力的,不会拖泥带水。然后将面团分割、搓圆,做成馒头生坯。馒头圆润的形状(乾金之象,主圆满、终结),暗示着此事将有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最后是上锅蒸制。锅中水(坎水)沸腾,蒸汽(巽风)升腾,笼罩馒头(坤土)。此为“水火既济”与“风地观”之象!既济,事已成;风地观,可观其果!

  我盖上锅盖,大火猛蒸。蒸汽嗤嗤作响,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带着面粉特有的甜香。我守在锅边,心神紧绷,如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二十分钟后,熄火。但我没有立刻揭开锅盖。按照老传统,需“焖”三五分钟,防止馒头遇冷回缩。这“焖”的过程,恰似行动结束后的清扫战场与信息封锁期。

  时间一到,我猛地掀开锅盖!

  巨大的蒸汽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面食香气。待蒸汽稍散,我看清锅中的景象——

  馒头个个饱满、洁白、圆润,表皮光滑,没有任何塌陷或死面! 它们紧密地挤在蒸屉上,散发着成功与圆满的气息。

  我用筷子夹起一个,手感沉实,富有弹性。掰开,内部组织均匀细腻,气孔小而密,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食卦”推演,结果昭然:

  · 成品形态(结果之象):馒头圆满洁白(乾金圆满),形态完美,无塌陷死面(行动无纰漏)。主大吉! 行动成功,目标达成。

  · 内部组织(细节之应):组织均匀,气孔细密(行动周密,清理干净)。预示着李经理及其党羽被一网打尽的可能性极高,且过程相对顺利,未生大的枝节。

  · 口感与滋味(余波与影响):我咬下一口,馒头松软却有嚼劲,麦香纯粹。这预示着此事的结果干净利落,余波会很快平息,不会过度牵连或产生难以控制的后续影响。纯粹的麦香,也暗示着此事将如同粮食入库般,被官方悄然处理,不会过度张扬。

  综合整个“蒸馒头”过程的卦象推演:从“地水师”的发起,到发酵显示的离火引动,再到揉面排气显示的精准打击,最后到“水火既济”的圆满成功和“风地观”的可观确定结果——所有迹象都明确指向:我的“借刀杀人”之计,已然成功!李经理,完了!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馒头,虽然口中咀嚼着成功的滋味,但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隐患已除。

  我与周老板时代的最后一点纠葛,似乎也随之斩断。

  然而,就在这“成功”的卦象之下,我的内心深处,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这不安并非来自于李经理的结局,而是来自于……我自己。

  我如此依赖于“食卦”,用它来算计,来复仇,来求生。它是我最强大的武器,但也可能成为我最致命的弱点。杨雪看中的是它,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敌人,忌惮的也是它。

  更重要的是,我意识到,我不能再仅仅满足于通过“食卦”被动地反应和应对。我必须主动地、系统地记录和整理这些基于“食卦”窥探到的秘密与关联。周老板倒了,李经理即将伏法,但他们背后那些更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依然存在。杨雪和她背后的势力,也绝非善男信女。

  我需要一份只属于我自己的“账本”。不是记录金钱,而是记录那些用“食卦”窥见的人心鬼蜮、利益交换和命运轨迹。这份“账本”,将是我未来安身立命、乃至反击的最重要资本。

  我看向厨房里剩下的面粉,以及那些简单的厨具。

  或许,这份“暗账”的载体,本身就可以是……“食卦”。

  用只有我能解读的,关于食物、口味、份量的特殊符号和关联,来记录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将人性的贪婪、权力的更迭、资本的流动,全部加密在一道道虚拟的“菜肴”之中。

  这份“食卦暗账”,将是我从一枚棋子,迈向真正棋手的……第一步真正的、坚实的脚印。

  我拿起那个剩下的、已经微凉的馒头,慢慢地、坚定地吃了下去。

  食物的力量,不仅在于窥探天机。

  更在于……积蓄力量,以待来时。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而我,必须为下一场风暴,准备好我的“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