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沉沦-《食卦人》

  周一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财务报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指尖捏着笔,在“战略储备金支出”那栏反复划过,油墨已经晕开,把“1000万”这个数字染得模糊——这是上周从邹帅那里借来的钱,刚补上之前的窟窿,现在却又要被我挪走。李菩提送来的供应商付款清单摊在旁边,红色的“紧急”印章像道警示,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赌意。

  “张总,银行那边刚才来电话,问咱们要不要申请供应链贷款,利率可以给到4.8%。”助理小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份贷款意向书,指尖在纸边反复摩挲,“他们说要是今天能定下来,下周就能放款。”

  我抬头看他,他眼底的小心翼翼像层薄霜,盖在平时的机灵上。这孩子跟着我三年,从实习生做到助理,见过我签下亿级合同的意气,也见过我最近的魂不守舍。“不用了,”我把贷款意向书推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回储备金报表,“储备金里的钱够付供应商货款,贷款的事以后再说。”

  小陈没动,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可是张总,李总监刚才还说……”

  “让你去办你就去办,哪那么多废话?”我打断他的话,声音比平时冷了些。他愣了一下,攥着意向书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在循环,像在重复某种无声的警告。

  我打开财务系统,手指悬在“转账”按钮上,迟迟没按下去。1000万——刚补进去的储备金,要是再挪去赌牌,供应商的货款就没着落,员工工资也得拖;可要是不挪,昨天老周发来的消息还在手机里躺着:“老吴明天不在,新来了位做私募的朋友,手里有内部消息,稳赢。”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老周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截图——昨晚的牌局记录,他赢了800万,备注写着“多亏了内部消息”。截图下面还有句话:“张总,明天来试试?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

  我盯着那张截图,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点点往赌桌的方向倾斜。上次输的1800万,像根刺扎在心里,不拔出来就不得安宁;要是能赢回来,不仅能还清邹帅的借款,还能给观澜留更多流动资金,甚至……还能让安然看到我的“能力”,让她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就这一次,赢了就收手,再也不碰牌桌;要是输了,大不了再想别的办法,总能熬过难关。

  手指按下“转账”按钮的瞬间,屏幕上弹出“请输入转账理由”的提示框。我盯着那个框,想了半天,敲下“短期投资”四个字——这四个字像块遮羞布,盖在“赌牌”的真相上,却盖不住心里的慌乱。转账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我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储备金账户里重新降下去的数字,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来。

  下午,李菩提拿着供应商付款方案进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期货走势图发呆。她把方案放在桌上,指尖在“付款金额”那栏停了停:“张总,按照这个方案,下周需要支付1200万货款,储备金里的钱……”

  “我知道了,”我打断她,把屏幕转向她,指着原油期货的K线图,“你看这个,下周至少涨10个点,到时候赚的钱不仅能付货款,还能多出来一笔流动资金。”

  她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回我脸上,眉头轻轻蹙起:“张总,期货投资风险太大,咱们不能把宝押在这上面。供应商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要是再拖,他们可能会停止供货,到时候……”

  “到时候我负责,”我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笔重重摔在桌上,“我用‘食卦’算过,肯定能赢!你要是不信我,大可以像安然一样辞职,没人拦着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李菩提的脸色瞬间变白,她看着我,眼底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比安然离开时更让我心慌。她攥着方案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张总,我不是不信您,我是怕您走弯路。观澜是您的心血,不能……”

  “够了,”我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方案我会看,你先出去吧。”

  她没再多说,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得像片羽毛,却在我心里踩出重重的痕迹。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拿起桌上的笔,却怎么也写不出字。刚才李菩提的眼神、小陈的小心翼翼、安然离开时的背影,像无数根针,扎在心里,让我喘不过气。

  可一想到牌桌上的筹码、老周说的“内部消息”、赢钱后的轻松,这些愧疚又被压了下去。我打开手机,给老周回了条消息:“明天几点?我准时到。”

  “晚上七点,老地方,”他很快回复,附带一个笑脸表情,“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我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灯光晃得我眼睛疼,却没让我清醒半分。我知道,我已经陷进去了,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可我却停不下来,只能抱着“最后一次”的幻想,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沉沦。

  第二天晚上,我准时到了老洋房。门口的管家笑着迎上来:“张先生,邹先生和周先生他们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走进书房,里面比平时热闹些。除了周先生、沈女士和林先生,还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正在跟邹帅说着什么。见我进来,男人立刻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张总,久仰大名!我是做私募的,姓刘,你叫我老刘就行。”

  我跟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软,握起来没什么力气,却带着点刻意的热情。“老刘手里有个内部消息,”周先生笑着说,递给我一杯威士忌,“下周有支股票会大涨,咱们一起凑点钱进去,赚一笔就撤。”

  老刘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支股票的走势图:“张总,你看这支,我内部消息,下周会有大资金流入,至少涨20个点。咱们今天凑够5000万,下周就能变成6000万,稳赚不赔。”

  我盯着走势图看了几秒,用“食卦”感受了一下——线条的波动里,确实带着点“上涨”的趋势。可心里却莫名发慌,想起昨天李菩提的眼神,想起观澜的资金缺口,想起邹帅的借款协议。“我没那么多钱,”我把酒杯放在桌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只能拿出1000万。”

  “1000万也行,”老刘立刻说,“多赚多拿,少赚少拿,总比放在银行里强。张总,你要是信我,咱们今天就把钱转进去,下周保证让你有惊喜。”

  邹帅也跟着附和:“阿张,老刘是我朋友,靠谱。你要是担心,我跟你一起投,出了事我跟你一起担。”

  他们的话像蜜糖,裹着诱惑,一点点融化我心里的警惕。1000万——要是能涨20个点,就能赚200万,足够付一部分供应商货款,还能给员工发奖金。这个念头让我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我深吸一口气:“好,我投1000万。”

  老刘立刻拿出一份协议,递到我面前:“张总,你签个字,咱们今天就把钱转进去。”

  我接过协议,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写着“股票投资合作协议”,条款很简单,只写了投资金额和分红比例,没提风险。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相信这最后一次“机会”。

  签完协议,老刘笑着收起,立刻拿出手机,让我把钱转到指定账户。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屏幕上的“转账成功”提示,心里泛起一丝期待,又带着点莫名的不安。

  牌局开始后,我赢了几局,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周先生和沈女士都笑着说我“运气回来了”,老刘也跟着说“股票涨了,牌也赢了,张总这是要时来运转啊”。

  离开老洋房时,邹帅送我到门口:“阿张,别太担心,下周肯定能赚。到时候赚了钱,先把观澜的事处理好,别再想着赌牌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车子驶离老洋房时,我看着窗外的街灯,觉得那灯光比平时更亮,像在为我照亮“时来运转”的道路。我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彻底沉沦在“一夜暴富”的幻想里,没有看到那道路尽头的深渊;更没有想到,这份“投资协议”,会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我打开电脑,看着股票账户里的“1000万投资”记录,心里充满了希望。我告诉自己,等下周赚了钱,就把观澜的资金缺口补上,就把邹帅的借款还了,就再也不碰牌桌,再也不做这种“疯狂”的投资。

  可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就像之前无数次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一样,我已经陷得太深,再也回不去了。我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牌桌上的赢局、老刘的“内部消息”、下周的“涨势”,这些画面像魔咒一样缠着我,让我好不容易睡着,却在梦里反复梦见股票大涨、赢钱、填补资金缺口的场景。

  我没有看到,黑暗中,那份“投资协议”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张通往毁灭的门票,已经被我亲手签收。